蘇逸極其不自在。
多虧了旁邊查出來了個作弊的考生,吵吵鬧鬧的吸引了大半人的視線,他才趁機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等到作弊那人被拖出去,那幾道赤裸裸打量的視線又投附在他的身上。
他二話不說,邁起腳步就入場,甩脫了身後的視線,心裡想道:色狼處處有,古代何其多。
原來直男微彎,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又經過廪生認人的程序之後,蘇逸才終于坐下,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坐在高椅背上的何端止知府。
那是位有着花白胡子的老人,算着年齡,約莫有五六十歲,表情慈祥溫和。
蘇逸聽謝明眴講,對于這位何知府才有了些許認知。
這位何知府亦是寒門出身,最讨厭那些隻顧吹噓,沽名釣譽之輩,至于送錢送禮,更是提都别提,雖然有時喜歡聽人說些誇贊的話,也算是個耳清目明,清政為廉的好官,賢良之才段不會叫他遺落。
想到這兒,蘇逸下意識按住那支紫竹筆,筆杆上謝明眴刻的“蟾宮折桂“四字早已被摩挲得發亮。
這次考試是發卷作答,一道四書,一道五經,一道策文,還有兩首五言八韻詩。
蘇逸定睛一看,手也不冷了,眼也不花了,感慨自己題海戰術用對了。
他這狗屎運氣,究竟是随了誰了?
一共五道,兩道半他都眼熟。
蘇逸:……
這就是考運嗎?
從萬千題目中,蒙對一道已經就是極低的概率了,更何況是兩道半。
蘇逸現在想把系統搖起來,問問他是不是給自己加幸運buff加持了。
不過要仔細來講,應該是算不得原題。
第一道和第三道,是被他押中的考題,也正是張允賢前日書信中點撥過的。第二題在臨考前一夜,他随手翻到了半句詩文,意外的記了下來。最後一道五言八韻,短短四個字,他當策文題來寫過。
蘇逸:……放我滾出去,讓我開懷大笑一下。
但是盡管心裡這樣想道,蘇逸還是沒有太過激動。
畢竟,他現在還沒動筆,雖然題目有所變動,但是破題要點,立意選取,仍舊是大差不差。
對于蘇逸而言,這基本上就是節省了他思考的時間。
更何況,對于自己寫過的題,他都會反複潤色修改,十分認真的背誦記憶,以達到做過就不會再忘的效果。
修辭章句,用詞考校,主幹枝芽,雖不說打磨到最精細,但是一旦出到他考過的題,百分他必然要拿下至少九十五,講究的就是言簡意赅破題,理氣辭三道兼具,勢必要寫出大氣磅礴的骈俪句。
至于剩下那五分,隻要不是有人故意從雞蛋裡挑骨頭,豆腐裡挑刺,便也是手到擒來。
蘇逸屏息精神,心除雜念,一氣呵成,還未曾停歇,他便又馬不停蹄的研究起了第二道。
等到他終于思考出個路數,破題,提筆,立意為重,洋洋灑灑,文思泉湧,直到手寫的開始有些泛酸,他才終于收了筆,剛一放下,就聽到了雲闆的擊打聲。
他将自己的首題交給了書吏,邊喝水邊琢磨,最後一道五經和兩首詩。
往日練廢的千百張宣紙都化作了筋骨,那些被燭火燒穿的長夜鑄成了鋒芒。日影西斜時,等到終于做完全卷,蘇逸呆坐在原地緩了好一會,才終于擱筆揉腕。
這場考試實在太耗費腦子,太過集中精力,猛的一清醒過來便倍感空虛。
他手指捏着卷腳,又仔細通讀了一遍,覺得已無大礙,便打算上交,但是餘光一瞥,竟無人停筆,他才忽然想起,不到考試時間結束是不允許開龍門的。
他不想去外面等着,卻又不好意思停筆幹,坐在那一動不動,餘光瞥向堂上,卻發現知府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蘇逸心髒猛的一跳:不會是首題寫到了什麼不該寫的地方?
他眼有點暈,穩下神來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那人是笑着的。
蘇逸:……耍人。
蘇逸想着不能在這兒呆着了,幹坐着等着,叫他心驚受怕,那公堂之上二十幾個官吏,有一半都看着他一個字都不寫的在那兒坐着,哪怕是去門外,也比現在舒坦。
他輕聲收拾東西,抽了自己的試卷,交到了公堂之上。
蘇逸雙手把卷子奉上,鋪在了桌案腳,聲音不輕不重,既不會影響堂下正在作答考生,也不會叫知府聽不清自己說話:“學生交卷。”
等到終于出了府衙,蘇逸望着不遠處,腳下的青石闆,水痕早已淡去,站在馬車旁的謝明眴笑盈盈的望着。
目光飄移至遠處鼓樓上,驚飛的宿鳥掠過瓦片,蘇逸仰頭望着它們盤旋的身影,忽然想起《莊子》裡那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裡。”
他腳下這片青石闆路,或許正是通向九萬裡的開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