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便是三年兩考的府試,今年便是府考的第二年,如果考不過下一場就又等到了大後年。
這小三考中,默認的便是府試最難。
不是因為其錄取人數固定隻有五十個,而這五十個名額裡,已經内定了八個,都是各縣的案首。
但是參加考試的,都是通過縣試爬上來的學子,還有過往考過縣試但卻沒有通過府試的。
他們之中的哪個人不是有點功底在身上?
在等級森嚴的科舉體系中,考過了府試,就算是童生了,所以數不清的學子卡在了這一關,蹉跎了大半生,竟然連最基本的資格都還沒有,實在是叫人歎息。
于是,府試的難度,就相當于現世的國考,甚至比那還要難上幾分!
如果蘇逸敢拿着參加縣試的那個水平參加府試,是斷然考不過的。
可對于蘇逸而言,一個月便是一個大斷層。
他雖身在家中,但卻與講郎一直保持有書信來往,那兩三本厚重的會試程文,書角都被他翻的卷齊,筆墨紙硯,更是被用到快的不像話。
他早晨天還沒亮洗漱穿衣,晨起練字,上午邊背邊讀,下午邊練邊寫,從早上學到晚上,一道道的破題,一遍遍的尋找方法,一個月的時間,截搭題教他練了一個通通徹徹,策問功底越發的深厚,這一月的書信往來,蘇逸肉眼可見的飛升。
張允賢在臨考前給他的最後一個評價是,甚好。
蘇逸可能不知道這個甚好從張允賢嘴裡說出來究竟是什麼意思。
崇陽書院近十年來出了那麼多才子,也僅僅隻有一位,被張允賢親口誇過。
而那位,正是當今朝中刑部尚書,當年的探花,殿試第三。
謝明眴見他每日埋在房中埋首作文,不止一次的悄悄溜進去看賬本,而那人也似乎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也不知多少次,蘇逸被突然出現在自己案前的人吓了一跳,現在基本上都已經要免疫。
紫竹筆尖懸在宣紙上方,墨汁将滴未滴,蘇逸正裹着薄衾在油燈下揣摩程文。
謝明眴披着外衫推門而入,往他嘴裡塞了塊桂花糖。
謝明眴道:“這般用功,怕是要把硯台磨穿。”
此刻硯中濃墨翻湧,倒映着蘇逸微紅的眼尾,他的舌尖邁上一股甜意,等到将這塊桂花糖咽下,謝明眴才開口問。
“還不睡嗎?”
“學完了,今天早睡。”
蘇逸不再看他,逃也似的:“明日還得早起。”
謝明眴看着他睡下,這才替他滅了燈,這才關上房門,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
四月二十四日,寅時三刻。
蘇逸摸黑起身,謝明眴雖然困倦,卻仍舊陪着他一起,考籃裡裝着連夜烤制的面餅,用油紙包了三層,還有他考試的用具,答題的紙等等。
等他趕到府衙,晨霧還未曾散盡,府衙前的青石闆路上已經印開了深淺不一的水分,堵得水洩不通。
“這般光景,不知陪着你看了多少遍。”謝明眴含笑,素白的指尖抓住考籃的竹柄,遞給他:“也多虧得你最争氣。”
蘇逸雖覺得感動,卻不知要以何表情對他,隻能抿緊嘴唇,攥緊了手裡的考籃,低低嗯了一聲,便陷入了洶湧的人潮中。
他精準的找到了張允賢,講郎旁邊正站着個人,替他喊着:“崇陽書院的弟子!都來這邊!在這!……别擠!”
一群人站立在崇陽書院的青綢旗幡下面,像是現代人參加考試時帶隊的老師安慰學生。張允賢見蘇逸過來,滿臉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等到人齊之後,目光掃過一團學子,又在蘇逸身上頓住,似乎是對着他所講,可事實上所有學子都被包含在内。
張允賢最後囑咐他們:“破題如拆骨,立論需見髓。”
張允賢話音剛落,寅時的梆子聲就穿透薄霧,府衙朱漆的大門轟然洞開。
蘇逸同書院的同窗應了一聲是,護着自己考籃,随着人流擠進了考場。
衙役領着他們,蘇逸又不知等了多久,這才終于到了公堂上。
這公堂之上的科舉考試,并非隻考真才實學,一府之衙,對于他們的第一印象,對于試卷的欣賞程度,又是否是自己熟悉之人,這其中考量東西極其的多,僅僅靠文筆和隻會讀書的腦袋,斷然是不會成功的。
但是這也正常,人情便是人性。
等到各縣縣學的教谕都來了,知否進入了考場,考生這才允許入場。過了龍門,蘇逸有些訝然,竟然還要解衣脫襪。
“脫衣查驗!“
衙役的呵斥驚得衆人噤聲。蘇逸僵在隊伍中段,看着前方考生層層剝開衣衫。
春寒料峭,那些蒼白的軀體在晨霧中瑟瑟發抖,像極了屠案上待宰的羔羊。
蘇逸皺了皺眉頭,任憑他搜查考籃,但是脫衣于他而言簡直荒謬,但是都到這個點上了,他也隻得歎了口氣,剝去了外衣。
他脫衣後裸漏在外的皮膚白的晃眼,如新竹破雪,肩胛處有一道淡紅的疤痕,蜿蜒至腰際,身高腿長,鴉發随意的散在肩頭,引得衆考生紛紛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