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宴容這麼說着,沒帶什麼感慨的語氣,好像隻是在平靜地叙述一件基本事實。
氛圍靜谧到極緻,接下來誰也不知道說什麼,誰也不想說什麼。
可宋臨俞又怕傅宴容很快就走,好不容易有個能說話的機會,他不太想放棄。
于是過了一會兒,他像沒控制住自己一樣很快地開口說:“那段視頻,銀湖澄清的視頻是我讓他們發的,沒提前通知你……如果你需要備份,我現在可以發給你。”
話說完宋臨俞就後悔了,因為這實在太像一個拙劣的要回聯系方式的借口,或者說,是祈求解除黑名單的借口。
但他又真的想要,哪怕不能完全重新得到,宋臨俞也想飲鸩止渴地從傅宴容這裡嘗到一點甜頭。
他把手放進口袋,按住手機邊緣,指腹在略有些尖銳的邊角重重地磨了一下,這才艱難地抽出,遞到傅宴容面前。
隻是拿在手心裡的手機在空中僵持了半分鐘,傅宴容仍然沒什麼反應。
于是宋臨俞垂下眼,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輕聲問:“你沒帶火嗎?”
傅宴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虛虛夾着的萬寶路,也許是鬼使神差,也許是習慣使然,他應了一聲。
宋臨俞熟悉他的動作和神情,明白傅宴容現在這個樣子是可以接近的意思。
即使不知道為什麼傅宴容會有态度上的轉變,宋臨俞還是有點開心地俯下身,十分鄭重地為他點燃手裡的那支煙。
雨夜有風,宋臨俞在細微火苗映照下的眉眼極其專注,他擡起手虛虛攏住被吹得搖晃的火苗,指骨上面細密的水珠清晰可見,甚至有一滴悄然滑落,打在了傅宴容的手背上。
傅宴容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片刻後,才用投訴服務的語氣,對宋臨俞平靜地輕聲控訴:
“你手太冰了。”
宋臨俞愣住了,半晌,才小聲說:“對不起……?”
傅宴容停頓半拍,忍無可忍地低下了頭。
他收回手,在竄起的薄薄煙霧裡攝入一口讓自己冷靜的尼古丁。很深的陰影裡,他纖長的眼睑半斂,眼尾那顆小痣濃稠得像什麼擦不掉的水漬。
宋臨俞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傅宴容看起來這麼難過,他本能地感到慌張,急促開口問:“你——”
“我沒有把你放進黑名單裡。”
傅宴容毫無征兆地開口說話。
他無視宋臨俞一瞬間卡在喉間不能發出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沒想過再用那個賬号給我發消息,和我解釋任何事。你隻是換了号碼,自以為天衣無縫地聯系我。”
傅宴容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宋臨俞,你太笨了。”
宋臨俞愣在那裡,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腦海卻一片空白,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怔怔地聽着傅宴容說下去。
“每年我生日的時候,所有人都發完祝福,你才姗姗來遲,用不同的号碼僞裝成不認識的合作夥伴對我說生日快樂。”
“你不知道其他人都會卡點嗎?”
傅宴容自嘲似的笑了笑,煙霧輕飄飄繞過他半張側臉,他聲音低得幾乎被雨聲裹住:
“你知道要找我,但你從來什麼也不說。”
“我去柏林的第一年冬天,有個尾号4103的号碼問我,柏林冷不冷。”
……
那年,柏林下了難得一見的雪。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四周安靜得過分。傅宴容沒坐車,自己從劇組走回别墅,風把領口的圍巾吹得松松垮垮,冰冷的雪粒順着冷空氣一起吹進肺裡。
傅宴容還沒從角色裡走出,他走在桦樹林邊,一個人在風雪中将自己慢慢剝離。
而就算到家推開門,迎接他的也隻有空蕩的房間,冰冷寂靜得像從來沒住過人。
傅宴容什麼也沒說,把外套搭到沙發上,正準備起身去開暖氣。但這一瞬間,手機忽然亮了。
屏幕上的是一條陌生号碼發來的短信,看起來像什麼騷擾信息,内容卻又簡單得幾乎可笑:
「柏林冷不冷?」
傅宴容指尖收緊,盯着那幾個字看了很久,直到雪光從窗縫透進來,映在屏幕上刺得人眼睛發澀發疼。
他慢慢放下手,消息沒回也沒删。
後來每一年冬天,這句問候不再來。
但那個号碼,傅宴容始終沒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