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言說話的時候,傅宴容還是無法抑制地想起了宋臨俞。
這很煩,明明是他自己威脅宋臨俞不要出現,似乎以為這樣就能擺脫那種如影随形的存在感。
可是在申瀾這并不容易做到,因為隻要一回到這裡,宋臨俞的影響就無限延伸。
不是财經新聞裡每日推送的那種存在感,不是從合作夥伴嘴裡聽到宋臨俞名字的那種存在感,而是傅宴容在脫口而出“我玩膩了”之後,還能想起那支一分為二的棒冰的存在感。
電影制作裡,每一秒鐘由二十四幀畫面組成,這短短的二十四幀是保證影片流暢感的核心。
很多導演會用抽幀的方式來表現時間的跳躍與流逝,而作為無數鏡頭裡的主角,傅宴容也同樣如此處理着自己的回憶。
但無論怎麼剪輯删除,在梁靖言提起的那一瞬間,他還是能想起指腹按過被冰得生涼的唇瓣時,宋臨俞輕輕眨了一下眼睛的那個片段。
手機裡打開的一局遊戲到了尾聲,傅宴容看了一眼戰績,不輕不重地啧了一聲,偏過頭看向湊過來的楊婉。
“這麼殺人如麻?”楊婉盯着他的結算頁面,搖頭說:“不算應酬的局你都煩成這樣,新戲很難辦?”
“……還好吧。”傅宴容垂着眼答了一句,攤開手沖她說:“借我支煙。”
“不是不抽嗎?”楊婉邊說邊從提包裡拿了盒萬寶路給他,眼裡滿是探究。傅宴容沒理,接過說了句謝謝,起身離席。
春潮帶雨晚來急,早春的細雨毫無征兆地打在窗玻璃上,包廂裡燈影搖晃,傅宴容帶上門,将人聲隐隐落在身後。
山莊夜裡安靜得過分,除了細雨聲幾乎能稱得上萬籁俱寂。走廊盡頭有風穿過,帶着山林的涼意,比嘈雜包廂稍微令人舒心。
傅宴容這麼想着,擡起手,卻發現自己沒問楊婉借火。
愣了半拍後,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聲音得很輕,很快彌散在夜色裡,融進雨霧變得模糊而透明。而遠處,也同時傳來伴着雨聲的幾聲低談,和一陣西裝革履的腳步聲。
傅宴容轉過頭,看向幾步開外的另一棟主樓。
側廳的落地窗透着光,好像裡面的人在參加什麼團建活動。而被推開的門裡走出來一群人,為首的那個側身露出半邊臉,是一張和傅宴容回憶裡不太一樣,卻又有幾分相似的臉。
傅宴容順着廊檐靜靜站了一會兒,想起東钰年假放得長而早,所以年會都安排在春節後。
霁月岚庭名聲響亮,他們今年遠在這裡團建并不奇怪。宋臨俞又不知道霁月岚庭和傅宴容的關系,否則他不會過來。
而正因為東钰所有人都在這裡,梁靖言才會着急把飯局定在今晚。
傅宴容收回視線,轉身往湖邊的錦鯉池走,那裡隔得足夠遠,想必不會被任何人打擾。
他從長廊一路走進觀鯉的小亭裡,剛在石椅上坐下,楊婉和江銘的信息就蹦了出來,他們讓傅宴容别急着走,說等打發完梁靖言就陪他去賽車。
傅宴容回了句“嗯”,把從楊婉那兒順來的萬寶路懶懶夾在指尖,撐着桌子看因為小雨變得格外活躍的錦鯉穿梭嬉戲。
濕潤的天氣總帶着揮之不去的水汽,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細雨仿佛在傅宴容長睫上都覆了層霧,他才慢吞吞地阖了下眼睛。
再睜開時,他突然發現亭子外的小路上站着人。
宋臨俞正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安靜地注視着傅宴容。
他好像已經站了很久,隻是傅宴容的視線一直落在池中,餘光隻能看到延伸過來的長廊,所以才沒發現他的存在。
細雨把宋臨俞蒼白的臉濡濕成一團濕軟的棉絮,晶瑩的雨珠從他黑色的大衣上滑落進青石階,濺起微弱的一小團水漬,聲音恰好掩蓋住他們對視時,呼吸輕輕頓住的那一拍。
宋臨俞之前從宴會廳出來,轉身的那個側臉,和以前不太一樣。
少了年輕時需要掩蓋的陰郁脆弱與幾分乖覺,隻留下鋒芒畢露的野心和尖刺。
但他現在被雨淋濕,死死抿着唇仿佛無處可去的樣子,又和以前一模一樣。
傅宴容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天,讓人情緒也變得平靜,片刻後他掀起眼,看着宋臨俞的臉,淡淡地問:“下雨了站在那兒幹什麼?”
宋臨俞動了動嘴唇,好像想說些什麼,卻又怕說錯,隻能很慢地從路上走進亭中。
看起來傅宴容沒對和他共處一室表示什麼不滿。
宋臨俞站在廊柱旁,覺得這樣就很好。他雖然不被允許和傅宴容說話,但是也不太敢去打量傅宴容的神情。
因為他知道自己望進含着一層冷淡薄霧的眼睛,所以隻能逃避。
令他沒想到的是,傅宴容突然主動問:“你看到我了?”
宋臨俞猶豫了片刻,心說這次是傅宴容先搭話,應該不算自己反悔,這才點了點頭,誠實地說:“我看到你轉身走了。”
漆黑的夜,模糊的背影,但宋臨俞仍然能認出那是傅宴容。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給出指示,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就已經追了上去。
又因為不想被傅宴容看見讓他心煩,才站在池邊小路的視覺盲區。
“也對,你總是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