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海婚節還有兩日。
剛過中午,偌大的主禱告廳裡隻有神官特蒂洛一人立在神像前作禱告。猛烈的日光傾瀉而下,被施加了魔法的巨大穹頂濾去熾熱,最終像透明的薄紗一樣輕柔地落到半彎着腰的神像上,為虔誠的信徒圈出一小片遮蔭的陰影。
等禱告結束,特蒂洛睜開眼睛,擡頭看向面前那尊幾百年前便被徹底抹去了面容的神像。
為了不在海婚節的儀式結束前引發混亂和恐慌,索爾茲伯裡的死訊被徹底壓下,神殿内更是隻有他知曉此事。
快兩天了,他們動用了城内半數的魔法師去搜捕,還是找不到消失的沃克。所有人都說他肯定是利用魔法道具逃離了這座城,但特蒂洛很清楚,沃克不可能在殺死主人後逃跑,索爾茲伯裡曾得意地對他暗示過,他在沃克的頭腦裡刻下了精神暗示——如果他死了,沃克也會自殺。
-他當然要愛我,他必須愛我。
-他那麼漂亮,又那麼好用,我死了,他當然有資格成為我的陪葬品。
特蒂洛又想起了索爾茲伯裡死不瞑目的樣子。
是誰利用了沃克?誰帶走了沃克的屍體?又或者,沃克是誰安插在索爾茲伯裡身邊的棋子?
特蒂洛皺了皺眉,他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已經發生或即将發生,但他完全抓不住頭緒。若要追根溯源,他總覺得,一切似乎是在……
從門口傳來的清脆鈴聲打斷了特蒂洛的思緒,是他的執事神官,羅伊。
“特蒂洛大人,剛才有一位農婦來到了神殿,”羅伊恭敬地行禮,“我想,您可能會對她的話感興趣。”
特蒂洛挑了挑眉,一邊聽羅伊的簡要報告,一邊與他一起離開了主禱告廳。
在會客室内,特蒂洛見到了羅伊口中那名叫瑪卡的農婦。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體型健壯,皮膚黝黑而粗糙,穿着倒是很幹淨,她神情有些恍惚,等見到他後,她顯得還有些慌亂和束手束腳的——很明顯,若不是來到這裡,她這輩子見過的身份最高的人恐怕就是村子裡的村長。
特蒂洛臉上還是那副面具似的溫和微笑:“你叫瑪卡,對嗎?”
瑪卡拘謹地點點頭。
他接着說:“我是這裡的主事神官特蒂洛,你能把事情再詳細地、更詳細地同我說一次嗎?”
或許是因為他看着實在太平易近人,瑪卡也漸漸放松了下來,開始從頭講述她的經曆。
她說,她是從一個叫納茨村的小村子來的,她兒子在十二年前不小心走丢了,前不久有人告訴她,在破浪城附近見到了和她兒子長得很像的人,所以她才會來這裡。
前天晚上,她在城東門外的某處森林邊上遇到了一個叫安妮·羅蘭的年輕女人。
是莫普丁森林。特蒂洛立刻想到,在勒策亞山的山腳附近。
為什麼偏偏是勒策亞山?而且——
他再次确認:“前天晚上?”
他們的城主索爾茲伯裡被刺殺,也正好是在前天晚上。
他細細向瑪卡确認了那個安妮·羅蘭的外貌特征,的确是前天白天來神殿後又突然消失了的那個女人。
他同樣留意到,說起安妮·羅蘭,這個農婦的反應更像是厭惡。但為什麼?
在特蒂洛的示意下,瑪卡繼續說了下去。
她說,當時夜深,安妮·羅蘭在那裡生了個火休息,沒注意到有毒蛇在接近,是自己救了她。安妮聽說她來城裡找兒子,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找到,便提議說,她在城裡的白珍珠旅館訂了房間,現在自己有事不得不離開,就讓給她住吧,裡頭的小白羊也送給她,就當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了。
特蒂洛看到,在說到“小白羊”時,瑪卡的臉上更是過分明顯地流露出了恐懼和惡心的情緒。
“那隻羊是魔物!”瑪卡驚恐地捂住臉,“它會吃掉我們所有人的!”
特蒂洛無意識地皺起了眉。
在羅伊的耐心安撫下,瑪卡激動的情緒總算平複了不少,她又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盡量清楚地說了下去。
她本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高興得不得了,所以一大早就進了城,城裡買不到牧草,她就在集市裡買了新鮮的大白蘿蔔,打算到了之後喂給那隻小白羊吃。
“但是,”她說,“房間裡根本沒有羊。”
特蒂洛挑挑眉,他記得,白珍珠旅館已經是破浪城最好的旅館之一了,怎麼會出現這種失竊事件?
瑪卡接着說,她去找了旅館的人算帳,他們卻跟她保證,絕對沒有偷走那隻羊,也沒有聽到過任何奇怪的聲音,它一定是自己跑了,你看,窗開着呢——再說了,房間裡也沒丢别的東西不是?所以她當時也沒太往心裡去,畢竟畜生嘛,能有幾隻是聽話的,何況那小姐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不懂這些,讓它跑了也正常。
但自從走進那個房間後,她就一直感到莫名的心悸。
昨天夜裡,她竟然做了一個無比駭人的噩夢。
在那個漆黑的夢裡,那隻羊正在吃人。她不得不注視着它,因為那雙可怖的羊眼始終死死地盯着她,不允許她的視線移開半點,她聽見人皮被羊牙扯裂的刺啦聲,聽見它咬碎人骨時的嘎吱嘎吱聲,聽見它反刍的含漱聲……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每吃掉一個人,它就會變成那個人的臉——羊的身體,羊的頭顱,羊的眼睛,卻是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