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農莊。
聶小裳的家。
落櫻抱着魚缸站在一片菜地前。
她的眼前,是十幾排剛抽出嫩芽的韭菜,青綠青綠的。旁邊架起一大片木架,架子上長滿藤蔓,藤蔓下方吊着鮮豔的西紅柿和紫色長茄。
落櫻默默看向自己的靴子。
嶄新發亮的黑靴上沾了泥點,反倒看上去有些發白,一隻不知哪裡來的大紅螞蟻爬到靴幫上繞了小半圈,向光亮的黑色靴頭行進。
曾經在金字塔尖何等叱咤風雲的角色,如今居然住在這麼寒碜的地方,還淪落到自己種菜?
聶小裳仿佛看見了落櫻心中的震驚,生怕她下一秒就不堪忍受,攆死那隻螞蟻,嘻嘻笑道:“還不快誇我是種菜小能手?”
落櫻冷冷道:“一堆雜草。”
聶小裳道:“哪來的雜草?啊?那是韭菜!韭菜你不知道啊,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待會兒給你做一道新鮮的韭菜炒雞蛋,香死你!”
落櫻不睬,轉了個方向,聶小裳忙道:“韭菜看過了,該看雞蛋了。”
那一頭,是一處打掃得很幹淨的雞舍,盆裡的水看上去也很清澈。
她們剛站定,不知是不是聽到主人回來了,幾隻母雞呱呱呱呱搖着屁股跑出來,一股腦圍到聶小裳腳下,頭如搗蒜。
聶小裳随手抓了把黍子,往地上溜了一小把。那群雞嘎嘎叫着飛撲上去,擠作一團,頗有打群架的架勢,雞毛都鬥飛了,慘不忍睹。
落櫻:“……”
聶小裳道:“初次見面,給你介紹一下。那隻黑色個頭最大的,毛很亮,和你的衣服很像,我叫它‘大黑豆’。那邊那個小一點的,叫‘小黑豆’。旁邊兩隻花色的,一個叫‘肥肥’,一個叫‘肉肉’,她倆下的蛋又大又圓,‘肥肥’還下過好幾次雙黃蛋。
“這邊還有四隻,按羽毛的顔色,分别是‘黃小姐’‘紅小姐’‘棕小姐’和‘金小姐’,她們四個扭扭捏捏的,一到這個時候就搶不過那四個,我也很無奈。”
聶小裳又往地上撒了一把黍子,幾隻母雞頓時半飛着沖到落櫻腳邊,在她兩腿間瘋狂搶食,地上卷起一陣塵土。
落櫻的靴子雪上加霜,被“糟蹋”得面目全非,遍布灰塵和污泥。
“……”
聶小裳裝作沒看見,又怕她一腳踢飛自己那幾隻雞,到時候才叫‘雞飛蛋打’,忙道:“咳咳……來來來,看一看我的玫瑰園吧。”
玫瑰園停在馬廄旁邊,繁花盛開。落櫻冷哼道:“裝腔作勢。”
聶小裳剛想說我快樂得很你不懂,落櫻道:“别忘了你回來幹什麼的。”
落櫻手中魚缸裡那條火紅的小魚半遊半飄,似乎毫無力氣,聶小裳道:“魚你不用擔心,我都準備好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路過一處小池,池裡鋪滿了一層新長上來的荷葉,聶小裳就近連根摘了幾支。她從落櫻懷裡将魚缸抱過來,像在對一個犯困的嬰兒似的對小魚道:“來吧,給你打掃一下房子,這樣才住得舒心嘛。”
聶小裳将小魚撈出,在幹淨的清水中來回翻了幾個個。又把魚缸裡的水倒掉,刷幹淨,邊刷邊向落櫻講解:“你看,魚缸底部這麼多苔藓,看上去很髒吧?這裡面藏了不少壞東西,對魚沒好處,刷就要刷幹淨,一點都不能留。”
換新水進去,把小魚放進去,小魚劃出一條紅色的影子,依舊恹恹地蜷在缸底。
落櫻眉頭一皺,冷聲道:“毫無作用。”
聶小裳道:“着什麼急嘛,哪有那麼快的。”
她将帶回來的一片荷葉連根拿起,剪下中空莖部,一頭插進缸底,一頭伸在缸外,使得外面的空氣更多進入缸體。
果然,缸底開始冒起細微的泡泡,在小金魚周圍不斷上升。
聶小裳将魚缸放在樹蔭下,看看那群不省心的母雞,覺得不保險,還是抱回了屋中,放在桌上。
這間屋子從外面看上去十分簡陋,進到裡面來,果然十分簡陋。
牆角一隻小床,床上一套淡綠色的被褥疊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塊。除此之外,隻有一隻木櫥,一口大竈,竈上的鐵鍋擦得锃亮。正中放魚缸的那隻桌子小歸小,倒是看上去很新,勉強給這間屋子增一絲色。
聶小裳笑道:“前幾天我新刷的漆,上次有些暗了,像豬肝,這次用了粉紅色,一看就是女孩子用的,好看吧?”
落櫻頓了頓,道:“庸俗。”
聶小裳歎口氣,用中指彈了彈魚缸,道:“小彩旗,你瞧瞧你的主人,脾氣比五年前還臭,說話還是那麼難聽。”
落櫻:“誰是小彩旗?”
聶小裳:“當然是我給小魚起的名字。”
落櫻皺了皺眉,冷冷道:“它有名字。”
聶小裳睜大眼睛:“它有名字?哈哈哈哈……我以為你這種無趣的人……哈哈哈哈……行吧,告訴我,它叫什麼?”
落櫻抱着劍恍若未聞,完全不想搭理她。
聶小裳歡快地道:“你不告訴我,我就叫‘小彩旗’。‘小彩旗’,我現在很餓,需要下一碗面條。雖然你的主人脾氣很臭,但是為了表示禮儀,我還是會給她也下一碗的,我才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她挽起袖子,熟練地在鍋邊忙碌。
鍋中開水蒸起一片熱氣,氤氲在屋中,将聶小裳忙碌的身影籠罩在内。她紮着圍裙,蹲下身壓了壓竈下的火苗,火舌在那麼一瞬間照亮了她額頭上的細汗。
落櫻抱着一把劍站在桌邊,靜靜地看着。
她的瞳孔裡映射的,是一個曾經名冠京城、人人談之色變的人物,如今卻住在這樣寒酸的地方,俨然一副村婦的打扮,幹淨利索地切出一大碗面條。
原以為她已隐居深山,或搖身一變成為另一名叱咤風雲的殺手,不管怎樣,都不是眼前這副場景……
不知對她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吃過飯,聶小裳準備了一大包點心去忘憂閣取茶葉。她答應尚書大人第二日将名茶“春難覓”送過去,務必今日要去忘憂閣随便讨一樣才行。
她剛收拾好,落櫻就跟了上來。聶小裳道:“我答應尚書大人的事,你躲在樹上都聽到了吧?這就去取。你在這兒等我,順便幫我看雞。”
落櫻依舊跟了上來。
聶小裳道:“你要一直跟着我啊?”
落櫻道:“你說呢?”
看來她不準備讓聶小裳離開她的視線,一刻都不行!
聶小裳心道你願意抛頭露面,我也不介意,上下瞅了一遍,道:“我去見朋友,你就穿這身衣服?”
她想勸她換一身尋常女子的衣服,不要搞得殺氣這麼重,看看落櫻那張臭臉,得了吧。誰知人家不僅沒換衣服,把魚缸也抱上了。
兩名身形靓麗的女子,一個笑靥如花,手裡晃着一包點心,一個滿面冰霜、懷中摟着一隻魚缸,穿過驕人巷的重重人群,引得兩旁的人紛紛駐足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