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永樂藥材行的名氣和霍某人的殺伐果斷，别說在他面前，就是在背後，也不敢妄自菲薄，何況眼下這麼多人，保不齊哪句話傳了出去，傳到霍某人耳中，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黃西銀到底是個憋不住的，忍了半天，嘴癢難耐，不陰不陽道：“永樂藥材行，哼，有能耐呗。”
博裕醫館的候掌櫃立刻避開黃西銀一步，像是要撇開關系，嘟囔道：“永樂的藥，沒有差的，我相信霍某人的人品。”
候掌櫃膽小怕事，從不敢出頭，田蜜芽習以為常，噗嗤笑了，揚聲道：“我們整條街的醫館都搞不到的藥，人家搞到了，就是比我們有本事，不服不行。好了，祿鄉，既然是永樂藥材行的佛手花，你還有什麼懷疑的，難道你認為霍某人會賣假藥？”
韓祿鄉不假思索道：“那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可能”兩個字還未說完，就被田蜜芽一個眼神吓得脫了舌頭，生生将話頭咽回去。田蜜芽笑道：“大夥都散了吧。大晚上的瞎胡鬧，不讓人睡覺。改天要罰韓祿鄉，讓他給我們登台唱曲兒。”
衆人原本想看個熱鬧，鬧了一個多時辰顆粒無收，都覺得不過瘾，嘀嘀咕咕湧出門去。
韓祿鄉更不甘心，好不容易唱了一晚上主角，不聲不響就散場了，好沒面子，追到田蜜芽身後，道：“這就完啦？我那些哥們兒今兒晚上都沒打牌，好不容易來給我捧個場……”
田蜜芽忍無可忍，遞了個眼刀過去：“你想死想活？想死不要拉上我們。”
韓祿鄉癟了癟嘴，連忙換上一副谄媚的樣子：“老闆娘，别生氣嘛，聽你的就是了。”
他那幾個歪瓜裂棗的哥們兒要麼掐着腰吹着口哨揚長而去，要麼罵罵咧咧詛咒韓祿鄉，韓祿鄉哪顧得了他們，一溜煙跟在田蜜芽身後，卻聽後面傳來董澈的聲音：“韓祿鄉，想跑？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韓祿鄉腳底下跑得更快了。
董澈揚聲道：“是誰說輸了就到自家祖墳上尿尿的？”
這一嗓子喊的，原本四散開來的人群都竄了回來，仿佛什麼寶貝失而複得，都道：“對啊，祿鄉說這佛手花若是真的，就要到自家祖墳上尿尿！”
“千真萬确。”
“你聽到了吧？你聽到了吧？你呢？你呢？”
“聽到了。”
“聽到了。”
“一字不差。”
起先那人搖頭晃腦，說書一般道：“且看他今兒晚上能不能尿上！”
這麼一撺掇，韓祿鄉的臉皮再厚都挂不住了。
可韓祿鄉到底是韓祿鄉，久經罵場，臉丢了抓起一把石灰抹上去，抹抹勻，又是一張新臉。
他嘻嘻笑了，露出一嘴發黃的大牙，牙龈也露在外面，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誰說我不尿的？明日就尿！不就尿個祖墳嘛，看把你們興奮的，沒見過世面。”
有人道：“明日幾時？”
韓祿鄉道：“今兒累了。明日怎麼也要午時才能起得來。怎麼着，都要來？歡迎光臨，過時不候！”
黃西銀冷笑道：“丢人現眼。不怕你爹打死你。”
韓祿鄉雙手一攤：“嗨。這有什麼。祖宗的墳頭上也要長花長草，正好澆澆花施施肥，我爺爺高興得不得了，哪兒還舍得我爹打我？”
聶小裳心道：“别人是無恥到家，他這是無恥到祖墳了。”
所有人總算有點收獲，這才滿意地散了。韓祿鄉還是屁颠屁颠跟在田蜜芽身後。九尺潭一地狼藉，腳印泥土，踢翻的椅子，二熊三熊忙着收拾，東來坐着一隻小圓凳，竟然靠在牆上睡着了！
曹先生仿佛沒看見二人，拿着賬簿往後廳去，聶小裳道：“曹先生請留步。”
曹先生回過頭，董澈道：“先生怎麼直接把賬簿拿出來了？”
曹先生歎口氣，道：“少爺啊，都被逼上門了，還能有什麼好辦法，難道眼睜睜看九尺潭被人砸了？”
董澈道：“可我們開店不是一年兩年，要開十年八年，霍某人……”
曹先生打斷道：“得罪就得罪了吧，難道真的要鬧到明日大街小巷都知道我們九尺潭賣假藥？”
聶小裳作勢開玩笑道：“曹先生到底是擔心九尺潭賣假藥呢，還是擔心人家說曹先生開假藥？”
曹先生臉色倏地漲紅，扶了扶眼睛，道：“聶姑娘又說笑。我在九尺潭十二年，九尺潭與我又有什麼區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了。”說完不悅而去。
董澈湊過來打圓場，嬉皮笑臉道：“算了算了，總算有驚無險，明日我請你去‘攬翠園’吃一頓好的，如何？”
發生這麼大的事，他居然還想着吃。聶小裳道：“得罪了霍某人，你一點都不擔心？”
董澈道：“這不還沒發生嘛，等發生了再說。”
少爺果然還是那個少爺。
聶小裳環顧這偌大的九尺潭，真為他捏把汗。不過想想董澈說得也對，明日事明日做，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萬事不操心，聶小裳最佩服他這一點。
時候不早了，聶小裳整理下衣衫，邊往外走邊道：“我先回了。明日是十五，要去‘忘憂閣’喝茶，沒空理你。”
董澈在她身後喜道：“又到十五了？這次能不能帶上我啊？”
聶小裳頭都不回：“不能。”
董澈道：“我送你。”
聶小裳道：“不用。”
她走到門邊，見東來睡得正酣，輕輕踢了一腳，揚長而去。
身後，聽到東來咋咋呼呼的聲音：“結束啦？結束啦？”
董澈好像扔了個東西過去，叫道：“結束你個頭，起來打掃！”
夜色漸深，别處多已進入夢鄉，隻有驕人巷還燈火通明，搖曳的大紅燈籠照亮黑暗，不時有一波一波的人噴着酒氣走過，茶莊酒舍裡推杯換盞剪影重重。
聶小裳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靜靜的奢靡。
驕人巷三千米路長，無論向左走還是向右走，所到之處都是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生意場。
身為曾經的頂尖殺手，聶小裳非常清楚，生意場是另一種形式的戰場，同樣吃人不吐骨頭。
華燈之下的驕人巷将要掩映多少勾當，演繹多少殘酷的故事，造就多少個不眠夜，無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