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飯堂裡隻餘坐在她對面的沈浪發出驚天動地的咳聲。
代真嫌棄地向後退了退,“控制一下,就算你貌比潘安,不講衛生我也不要的。”
沈浪此刻隻慶幸他嘴裡沒有粥,否則,他也要嫌棄自己的。
他看了一眼對面的少女,屬實未料到她看着清純,嘴上卻如此利害,說起葷話絲毫不輸男人。
這一頓早餐,代真吃得無比舒心,因為有些人終于學會了閉嘴。
客棧隻是臨時休息之所,每一天都有客人離開,也都有新的客人入住。
代真在此隻是暫停,很快便采買足了所需物資,帶着臨時小弟“沈浪”上路。
她有一頭關中買來的毛驢,身形高大,體質健壯,身上多是光滑而有色澤的黑毛,粉鼻亮眼白肚皮,價格比普通的馬駒都少不了多少。
沈浪的黑馬經過一夜休息,又吃飽了飼料,也是精神昂揚,站在原地不時地打着響鼻。
代真摸了摸毛驢的脖子,将兩個一模一樣的木箱放在它的背上,牽着出了城門,才跨上了它的背。
早春時節,萬物複蘇,郊外已有了植物特有的清香,代真從懷裡摸出那幾個倒黴鬼給她畫的地圖,手指一點一點地摸了上去,辨認着地形。
沈浪遷就着代真的速度,黑馬信步走着,有時奔到前頭去,有時又慢騰騰地挪動。
他見了代真的動作,并未多想便問了出來,“你為什麼要摸那份地圖,難道裡面還藏了什麼?”
代真道,“因為我看不見啊,昨夜墨迹未幹,沒敢上手,今早才能好好分析。”
沈浪震驚之下,拉了一下馬缰,眼神不由望向代真的雙眼,因她行動自如,他竟然從未懷疑過這件事。
像是知道他的疑惑,代真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三歲的時候眼睛就瞎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我的耳朵比常人靈敏得多,完全可以代替眼睛。”
沈浪讷讷地,說不出話來,隻是愣愣地望着她。
代真将地圖收回懷裡,面色不善地質問道,“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
沈浪,“我——我——怪不得我很害怕跟你對視——”
“那不是因為你欠了我的麼?面對債主,人總要謙卑些,你說是不是?”
沈浪忽然釋然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大約是感受到了代真的“頑強”?他笑道,“是,所以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代真一心壓榨這個傻乎乎的勞動力,想也不想,就拍了拍胸口,“當然是去那幾個倒黴蛋供出來的響馬老巢,那裡面的财寶定然不少,就用來充實我的荷包吧。”
身下的毛驢忽然長叫一聲,似在應和她的話,代真滿意地摸了摸它的鬃毛,“招财,我就知道你最懂我,這世上的錢要是懂事的話,就該自己拍着翅膀鑽進我的兜裡,而不是要我辛苦地将它們一點一點搜集起來!”
沈浪不由去看她背後的兩個木箱,從重量來看,那裡面不可能全是金銀,或許是銀票?又或者代真将得來的錢财都放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他不愛财,是以很快便收起了好奇心。
響馬即為強盜,攔路搶劫過路商旅的強盜們會在行動前射出一支響箭,而後禦馬奔騰至商旅的車隊之前,又有一種說法是,強盜們在馬脖子上挂滿了鈴铛,行動起來“叮叮當當”,故為響馬。
普通的強盜或許隻是難以成活的普通農民,山東的響馬則不同,他們多數是由于朝廷的馬政而破産的馬商,大明朝頒布政令,在河北、河南、山東、江蘇、安徽等地實行“民牧”,訂有應納馬駒數,達不到的需馬戶自行賠償。
這個政令最大化地保證了朝廷利益,将所有的風險壓在馬商身上,可民間俗諺有言,“家财萬貫,帶毛的不算。”
馬駒乃生物,集中化飼養時,一旦有一匹得病,便是呼啦啦的一片。
人都不能保證自己不得病,又怎麼能保證不會說話的馬駒一生下來便諸邪不侵?
聽起來,這些響馬出身很可憐,且因為山東特殊的地理位置,曆史上曾有多次農民起義,此地的響馬多數時候還是“俠義”“好漢”的代名詞。
隻不過,強盜就是強盜,他們隻要活着,就是在搶奪财富女人,甚至少不了殺人滅口,這樣的一夥人,無論名聲再好,代真對他們下手也不會有一絲顧慮。
代真與沈浪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兩天,終于接近了目的地,她還善解人意地對沈浪道,“這裡離開封不遠罷,等事情了了,剛好可以走一趟仁義莊呢。”
沈浪的心本就很軟,對女人要更軟一些,面對代真這個“不容易”的女孩,他的心簡直軟到了極緻,幾乎要化成一灘水。
他的聲音也跟心一樣軟,輕得跟羽毛似的,恨不能被風吹走,“是啊,看來老天也想讓你發一趟财。”
代真對他的發言很滿意,擡了擡下巴,“承你吉言!”
她自然感覺得出沈浪對她的态度中有那麼一絲同情憐憫,隻不過,她活得時間久了,什麼都看開了,懶得細究别人對自己的想法,她隻要利用所有的一切達成目的便罷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階梯。
響馬老巢自然不會大咧咧地建在平地上,多是在深山密林中,到了中途,兩人不得不将馬匹和毛驢寄存在附近的人家,徒步上山。
沈浪走得毫不費力,他驚訝地發現,代真竟能跟上他的步伐。
代真隻有個輕功拿得出手了,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水平便是天下高手間都排得上号,更别說江湖由于多年前的一場大戰,如今人才飄零,臉皮再厚些,她便說自己是天下第一,有實力反對她的人都寥寥無幾。
沒想到沈浪竟然有這樣的實力,代真立刻心動了,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沒想到你實力還挺強的,竟然能跟得上我的步伐。”
倘若她能聽到沈浪的心聲,或許會發現他的感想與自己一模一樣。
代真上到半山腰時,身上一滴汗都沒有出,但畢竟時間到了,她還是需要進食,沈浪自覺地承擔起打獵的重擔。
代真靠坐在樹下,山間不時吹來一陣涼風,枝葉間傳來“叽叽喳喳”的鳥鳴,她舒适地眯起眼,真情實感地在心底感謝前夫哥的饋贈,謝謝他的輕功,同時也感謝“小奴隸”沈浪的付出。
想到沈浪,代真的思緒又飄到了自己在蘭州的産業,她雖還未見識過他的武功,可有那樣的輕功,又敢緝盜拿匪,想來武功不會差的,該怎麼把他拐回去當自己的打手呢?
沈浪提着處理好的野雞走回來時,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代真立刻心虛道,“山上就是涼,那些強盜的身體還真不錯,也不知老了以後會不會得關節炎。”
沈浪疑惑地看了她兩眼,奇怪,怎麼覺得她又做了壞事?
兩人用過飯,在此休息了半個時辰,才繼續往上走。
山間開始出現強盜的崗哨,對于他們兩個自然造不成威脅,輕易便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