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廂房出去,兩人在莊嚴宏大的寺廟内走了走,昨日一場大雨,今日來進香的信徒不多,寺廟也就安靜了不少。
摯友逝世的哀傷再次爬上心頭,從寺裡出去,兩人一時間不知該去向何方。
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代真道,“我要回小屋收拾行李,無花已死,我的危機也消除了,該回家了。”
楚留香跟了上去,“我幫你。”
兩人帶着行李往山下去時,山風強勁,幾乎要将代真拔地吹起,她靈活地貼在牆壁上,才穩住了身形。
下了山,兩人又走了一回熟悉的路線。
代真笑道,“我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走這條路,下了大雨,不得不在那邊的酒館避了幾個時辰,不想再遇時又遇上了這麼一場大雨。”
楚留香不敢答話,他該怎麼說呢?那天的一切細節在他的腦海中反複回旋,幾乎如在昨日。
有時幾乎要逼瘋他,他忍不住屢次在心中問自己,老天是不是見不得圓滿的人生,所以必要給他安排這麼一樁憾事,好在他得意時壓他一壓。
走到熟悉的岔路口,楚留香本能地生出一股恐懼之情,他還來不及體味,代真便叫住他,“多年過去,你是不是忘了我家怎麼走了?”
楚留香心内再怎麼千般滋味萬般無奈,也始終沒有在她面前露出一絲馬腳。
以至于代真心裡也在嘀咕,當年的那點摸不清的情愫或許是她的錯覺。
幸好她當時沒來得及說穿。
進了巷子,開門的是個小男孩,大約五歲左右,臉上的喜意還來不及綻放,就對上了楚留香震驚的面容,一時害怕地往後退去。
好在屋裡走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婦人,揚聲問了句,“是你師父回來了嗎?”
小男孩不敢說話,小跑到婦人身後揪着她的衣角。
他這一走,露出了門口的二人。
代真笑着走進來,“一段時日不見,永嘉就把我忘了。”
婦人歡喜地迎上來,“您回來啦?”
她身後亦步亦趨跟着的小男孩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沒有忘!”然後又悄悄地去看那個男人,這次見到的是一張和煦的笑臉,仿佛他方才見到的可怕男人是錯覺一樣。
婦人接過楚留香拎着的用繩子打包的行李,目光落在他的臉上,覺得面熟,盯着看了一會兒,突然激動起來,“是你!”
她又仔細地看了幾眼楚留香,又看向代真,“江姑娘,是不是……”
代真含笑點頭,“是!”
婦人立刻放下行李,彎下膝蓋就要磕頭,“恩人!”
楚留香一把扶住了她,他也認出了這個婦人,暗暗用力把她托了起來,笑道,“舉手之勞,何必行此大禮。”
婦人眼中已經泛出感動的淚花,沿着他的力道站了起來,一把扯過身後的小男孩,“來,磕頭,恩人,你不要我磕頭,就我兒子給你磕一個。”
反正楚留香沒能拒絕這個“大禮”。
小男孩懵懵地聽娘親的話狠狠磕了一個頭,站起來時還暈乎乎地,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跑到了楚留香臉上。
婦人叫包二娘,是當年兩人鬧了一出戲救下的女人。
原本順順當當地回家成了親,可兒子三歲時生了一場病,眼睛看不見了。
這個年代,許多這樣的小孩子,不是啞了就是聾了就是瞎了,家裡人也不在意,隻想盡快再生個健康的孩子。
可包二娘不甘心,既不肯生孩子又要帶着兒子四處求醫。
最後求到了代真這裡。
無論是女人還是孩子,代真都無法狠心地任他們自生自滅,便把人留了下來。
她在醫道上出乎意料地有天分,反正永嘉的眼睛是被她治好了。
而這兩年裡,包二娘的丈夫早跟村裡的一個寡婦勾搭上,對方給他生了一個健康的兒子,這個“沒有福氣”的兒子連同妻子一道被他掃地出門。
代真便把人留在身邊,小的原本叫“保根”,被她改成了“永嘉”,認作弟子,平時教他識字讀些醫術。
包二娘平時幫她采藥、炮制藥材,幾年下來也算有一門手藝在身上。
楚留香被迎進屋,包二娘殷勤地給他讓座,拿着抹布迅速地擦了擦長凳,放下行李後,又去取了一壺藥茶來,“這是姑娘配的菊花決明子茶,明目養神,家裡沒有茶,您要是想喝,告訴我,我這就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