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真早有了心理準備,“嗯”了一聲,低頭沉思起來。
楚留香已是對那班公差起了防備,将證據大庭廣衆之下公布出來,饒是如此,也沒阻礙住他們發财的心。
人心如此貪婪,他又怎麼幹預得了?
楚留香陷入深深的沮喪之中。
“做好自己能做的,不吝用最壞的心思揣測他人,而後靜待結果,這才是處世之道。你該不會,懷有什麼一己之身拯救天下人的宏願吧?”代真的語氣很奇怪,說不好是勸慰還是諷刺他。
楚留香倒也沒有如此天真,隻是當你心理上預設了人性醜陋的底線,然後發現,現實中的人性還能更加醜陋時,難免會懷疑自己,懷疑世界。
“你說的對,一人之力太渺小了,能夠改變一些微小的事情,已經對得起來這世間走一遭了。”
楚留香強打起精神,“隻是姓林的禽獸若是出來了,那幾個幸存的女孩該怎麼辦?”
他與代真商量過,若是官府有心查案,最壞的結果,便是查到了密室,知道了有六個女孩幸存,隻是幸存者的樣貌年紀姓名,很難查證,隻因她們都出身貧寒,沒有正經名姓,平時都是丫頭、妮兒地叫着。
就連林承福本人,也未見得能把她們認全,現在既知道官府在搗鬼,林承福就更不會承認自己的罪狀,隻會一味地喊冤,期望用錢财打通關系被釋放出來。
代真露出一個極為陰森的笑容,“姓林的最好是能死在牢裡,不然出來了,我會讓他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不過到時候,我怕他連自己是什麼人都忘了,更不會知道害怕是什麼滋味兒了。”
楚留香打了個冷顫,離她遠了一些,知曉她心有成算,自己也少操一份心,隻是難免被吓到。
抓到了一條肥肉,官衙裡的人怎麼願意放過,縣太爺吃大頭,下面的差役也能撈點骨頭吃。
譬如看管的獄吏,牢室中陰森寒冷,若是不給孝敬,便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按照各人給的錢财不等,能得到墊地的稻草、薄褥,喝水也是有價錢的,一碗水三文錢。
至于林承福,大夥兒都知道他有錢,吃喝拉撒比别人更貴,這是小錢,他并不把這個放在眼中,可第二日,就漲價了,獄吏還有話說,“你喝水撒尿比别人更勤快,浪費爺們的力氣,可不就該多給點孝敬?”
林承福是有錢,可也不是冤大頭啊,再加上不知何時才能出去,于是開始控制自己喝水的次數,獄吏哪兒幹,又把價錢提上一層,這下他可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還有提審的差役,不用枷鎖,而是用麻繩捆人,各處關節都被崩得緊緊的,若不請人大發慈悲松一松繩子,走一趟公堂的時間,就能讓人落下殘疾,回去時,解繩子也要孝敬。
林承福無事時默算開銷,發覺胥吏們從他身上刮去的油脂不比縣官少,饒是如此,他也沒少吃苦頭。
這一入牢獄,倒是驚醒了他,隻恨自己為何要做觸犯律法的事情,平時縣裡的大戶們恨不得躲着衙門走,便是鬧了賊,輕易也不敢報官,生怕“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倒好,自己撞了進來。
若是老天有眼,讓他捱過這一難……
楚留香與代真已開始布局商量好的計劃。
這些日子,楚留香喬裝打扮了躲在山上,不時就在獵戶與樵夫們的眼前晃一晃,确認被看清楚了,就飛快地一躲,讓人尋不到蹤迹。
附近村子裡已有了野人的傳說。
村民們争相讨論野人何時出現的,有人說去年就見過了,有人說才從别的山上跑來的,還有人說一直都在,隻不過以前藏得深……
衆說紛纭,流言便混亂起來。
某一日,代真從鄰居口中得知這個傳言時,便知道她出場的時候到了。
她特意挑了個人多的時候,背着藥簍,戴上遮陽的鬥笠,将袖口褲口紮得緊緊的。
這樣一副打扮出了家門,鄰居阿婆立刻問她,“代真,又采藥去啊。”
代真答應了一聲,照常沿着大路往郊外走去。
在她身後,坐在巷子裡擇菜洗衣的幾位嬸子又開始說起不知說了多少次的閑話。
“小丫頭苦啊,七八歲沒了父母,自己又是個瞎的,好在學會了一門手藝,勉強也能糊口。”
“就是眼光高,我早年給她說過幾個人家,她都不願意,後來幹脆跟我說,那些男人掙的錢還沒她多,憑什麼娶她。”
“哎,我看這女子古怪得很,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人家不嫌棄她是個瞎子,她倒挑上了,我看她能把日子過成什麼樣!”說話的嬸子憤憤不平地啐了一口,手上不忘幹活。
什麼樣?有錢有閑不愁吃喝的樣兒呗。
代真走在路上,一反常态,專往人多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