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先生表示,人類是各種各樣的情緒集合體,相互接觸時産生不同的情緒,也交換不同的情緒。”
夏章霧看了眼太宰治:“這個怎麼樣?”
“情緒這個詞前面能不能加一個‘無聊的’這樣的修飾語啊。”
太宰治用兩隻手托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隙:“畢竟聽上去好無聊——”
“嗯,那就下一個。”
夏章霧把放大鏡往下面挪了一點:“安東尼奧·科倫丁先生表示,他覺得認可自己人類身份和有人類基因的都算是人。”
“啊,身份和身份認同隻要有一個就可以算是人類嗎?”
太宰治的聲音依舊很困:“我也想過,但未免也太主觀了。被變成怪物的人還算人嗎?被修改成人類記憶的其他物種也可以算人嗎?難道人可以通過這種方式被制造嗎?不管怎麼想,人都不應該是這麼主觀的東西啊。”
夏章霧聳了聳肩。他沒做出評價。
“好吧,那再下一個:大家好我是超級改名人表示,他認為人類是美醜兼具的東西,那些虛僞的和赤誠的、可敬的和可鄙的都是人。”
“這個答案也太寬泛了吧……”
太宰治皺了下眉,評價道:“而且感覺就算是不形容人類,用來形容别的智慧生物感覺也說得通。”
“也是。”
夏章霧表示贊同,繼續往下朗讀:“接下來是33182772的投稿:人類就是一種總以糟糕的故事情節和溫柔浪漫的筆調,講述在絕望中窺見希望的種族。”
“不怎麼贊同。”
太宰治毫不客氣地回答:“人類的故事比起溫柔浪漫,更像是滑稽荒謬。絕望中窺見希望的說法則是單純的幸存者偏差,畢竟如果人類的曆史真的出現了徹底的絕望,估計早就滅絕了,那我們兩個也不會在這裡談論有關人的話題。”
“那好吧,接下來的這個……呃,這個是來自玧末的賄賂内容,先跳過去。這個是來自暮川夜的廢話壓縮包,也跳過去。這個是愛麗絲的笑話,還是跳過去。這個還是愛麗絲的笑話……我怎麼一個不注意打印了這麼多的笑話?”
夏章霧快速地往下挪動着放大鏡,終于看到了一個不是笑話的答案:
“嗯,接下來是KK的發言:有生殖隔離的就不是人,沒有生殖隔離的當人就是人……嘶?”
“不是,朋友。你的思路這麼野的嗎?”
夏章霧大為震撼,還沒等到太宰治開口就忍不住吐槽了起來:“要知道,就算是從單純的生物學分類來講,不同物種間也是可以不存在生殖隔離的啊!”
太宰治幽幽地歎了口氣。
“不管是從投稿人名字,還是從發言内容上來看,似乎都越來越離譜了呢。”他說。
“實在不行的話就看看柯南·道爾的答案。”
夏章霧也歎了口氣:“雖然我根本沒問他,但不用問我都知道,他的回答肯定會是人類就是狗屎之類的話。”
“哇哦。”
太宰治肅然起敬:“好尖銳的評價。我猜這肯定是他和你相處太久導緻的。”
“明明應該是他長年接觸各種奇葩理由的兇殺案導緻的!”
夏章霧立刻表示自己才不背鍋:“肯定是因為接觸了太久兇手導緻的這家夥心理變态……不過我們還是快點來到下一條吧。”
他看了眼院子外面。
有什麼東西正在注視着他。他能夠感覺到那種目光,來自這片區域裡無處不在的陰影。夏章霧緩緩挪動着目光,然後看到一個沒有任何起伏的漆黑輪廓。
一隻漆黑的、有着翅膀的斯芬克斯。此刻它正閉着自己的眼睛,與周圍的所有融為一體。它正在耐心地、沉默地聆聽。
夏章霧收回了視線。
他說:“接下來是愛麗絲提供的回答:人類是屬于靈長目人科人屬智人種的——”
太宰治打了個哈欠。
“沒有你自己的嗎?”他困困地打斷了夏章霧的話,“我都已經聽了好多條了耶,結果全都是别人的内容。你該不會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吧?”
夏章霧暫停了朗誦的打算,挑了下眉。
“怎麼可能?我當然想過。”
他說,同時蹲下身子,用力一揪太宰治的圓臉,得意地哼哼笑了起來:“不要小瞧我啊,回答這種問題對我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唔唔唔,不準捏臉,也不準揉!”
剛剛還在打哈欠的太宰治被揉得一點也不困了。本來就帶着嬰兒肥的臉被越搓越圓,最後變成了一隻氣鼓鼓的栗子河豚,一副想要用刺在人身上戳個窟窿的樣子。
“給!我!看!你的回答!”
他氣乎乎地說:“我要把它說得一無是處,然後狠狠甩到你臉上!”
“哈哈。”
夏章霧瞧着面前氣乎乎的小崽子,感受着那道從暗處投來的視線,瞬間就樂了:“不用你批判,我自己就覺得它挺一無是處的——你真想知道?”
他其實對“自己必須要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早有預料。事實上,也有讀者對此早有預料了:
「鳳舞九天:
賬務考不考慮說一下自己真心的對人的想法,畢竟費佳和你相性很好的樣子,且費佳在原著裡說過他和太宰是同一類人,能讓費佳認可的答案想必太宰也能認可吧。」
真心的對人的想法啊……
夏章霧目光稍微漂移了一瞬:雖然鳳舞九天你好像很信任我,但是在這方面,我能給出的回答可是很荒謬的哦?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太宰治也不演了,直接就跑過來,嘗試踮着腳把那張長長的紙給整個兒搶走:“我要看看先知是怎麼想這個問題的啦!”
“搶走也沒用。因為我的答案儲存在了大腦裡,而非是紙上。”
夏章霧把手一擡,将這張長長的卷軸給卷了起來,讓太宰治不管跳來跳去都夠不到:“其實呢,我給出的回答非常非常簡單。”
說到這裡時,他表面意味深長、實則有些尴尬地停頓了片刻。但太宰治的好奇心被完全勾起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章霧看。
“我對人類的定義是——”
這位人類學教授緩緩地、用那種富有深意的語氣說:“凡是人類的,就是人類。”
空氣似乎凝固了。
那個似乎正注視着他的目光也僵住了。太宰治則是歪了歪頭,表情很明顯地茫然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有可能沒聽清。
“凡是人類的,就是人類。”
夏章霧又重複了一遍,他理所當然般地說:“你絕對不能說我的這句話是錯的,對吧?”
當然不是錯的,因為它就是一句标準的、正确的廢話,就和“四足動物有四隻腳”一樣毫無意義。處于一種“好像說明了什麼但又什麼都沒有說明”的薛定谔狀态當中。
“信息是沒法超光速的。”
太宰治短暫地沉默了幾秒,然後做出了如是的評價:“但你的這句話絕對可以做到。”
因為根本就毫無信息量啊!
“你是不是在罵我這句話沒有信息含量?”
夏章霧咳嗽一聲,突然用理直氣壯的語氣大聲喊道:“愚蠢的未成年幼崽,你要知道,這句毫無意義的話可是人類邏輯最偉大的創造啊!”
——嗯,總之忽悠小孩的話,别的可以沒有,但氣勢一定要足。
太宰治明顯就被忽悠得有點将信将疑。他雙手抱胸,打算安安靜靜地看面前的男人到底要怎麼胡說八道。
“想一想吧?到現在為止,人類是否真正得到了什麼真理?我們隻是依靠研究現實來得出答案,但我們甚至對身處的現實都一知半解,得到的答案又怎麼會有成為真理的資格?”
夏章霧用詠歎調般的語氣說道:“但人類真的制造出了一種名為同義反複的真理。在這句話裡,我們固然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但它也不需要外界的任何條件便能成立。”
就算是有一天物理定律發生了改變、圓周率變成了3.19、靈氣複蘇、人類滅絕、地球毀滅、宇宙走向熵增的終末——
凡是人類的,就是人類。
這個事實永遠都不會發生改變。
“因為它用自己證明了自己,因此它不證自明。它從而成為了不需要任何外物也能存在的力量,成為了不需要任何原因就能存在的邏輯。”
“很了不起,對吧?”
夏章霧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如果說宇宙萬物一定存在着某個終極的動力,那麼就一定是同義反複的力量。隻有它才能從一片虛無當中不需要任何理由地誕生——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告訴你的可是關于人類問題的終極解答。”
太宰治默默地挪開視線。
“我感覺你是在胡說八道。”他回答,“但似乎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可不是普通的胡說八道,這是先知富有理論依據的胡說八道。”
人類學教授眨了眨眼睛,他的态度幾乎是有點得意洋洋:“所以說啊,在我看來,人類是什麼從來不是什麼困難的問題。是人類的,就是人類。這個認知就足夠了。”
“嗯……雖然的确給出理由了。”
太宰治坐在秋千上,晃了兩下腿,眼睛學着夏章霧之前的樣子虛了起來:“不過還是超級不甘心。畢竟這種回答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甚至都沒有解釋什麼是人類耶。”
“怎麼能說沒有解釋!”
夏章霧理直氣壯地回答:“都說了,人類就是人類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太宰治的臉又一次鼓了起來,“我是說什麼樣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