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影一之所以說謊,要麼是任務需要,要麼便是獵物近在眼前,不想打草驚蛇。
若他果真是影笙會派來索命的殺手,那無論出于何種難以啟齒的緣由,她既能活到現在,便有繼續苟活下去的可能。
因此,她要試探,試探出雇主吩咐的死法與時限,且試探的同時,最好還能利用。
而如若影一并非是影笙會指派的殺手,那日後她若再度遇險,八成還需他出手相救,在尚未想出将他留在身邊的萬全之策前,無論瞎話謊話,她最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叫他一刻也不能抽身。
誰知,曲臻喘息的當口,影一突然淡淡回了句,“無妨。”
“無妨什麼?”曲臻不解道。
“将我牽扯進去也無妨。”
曲臻眼睛一亮,踮起腳尖,一臉欣然地問,“你要幫我對付那群人?”
“不是不行。”影一答。
“為何?”
“因為我要殺的,興許也是荼羅幫的人。”
這回,換曲臻呆立在原地,竭力壓抑狂襲而上的驚喜。
“真的?”
她盯着那張死氣沉沉卻賞心悅目的臉,一如往常摸不透他的心思。
影一不再回應,隻是轉身繼續行走在夜晚燈火通明的成康街上。
曲臻站在那裡,看着那道挺拔颀長的身影穿越周遭的人群,肩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在鹿嶺時,她也曾這樣遠遠望着他,那時山明水秀、滿眼青綠,他那身灰色長褂宛如初被風幹的墨迹,映得山河愈加壯麗。
而眼下,當那身墨色玄衣融于市井,竟也出落得如此風流,與街燈煙火相得益彰。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從未在書裡見過影一這樣的人。
他是石碑、是草木,他不求被看見,卻又無法被忽視,這樣的人,本就難融于筆墨。
他來自畫。
夜色漸濃,曲臻站在喧鬧的成康街中央,霍然傻笑起來。
“既然如此,我有個計劃!”
她一路小跑着追上影一,笑盈盈道:
“前些天荼羅幫曾派人尾随于我,他們既有心殺我,便不會輕易放過,明日我獨自出城,他們定會派人盯梢,伺機對我下手,屆時你......”
“不必了。”曲臻話說到一半,影一卻打斷她道:“你确定那隻是前些天的事嗎?”
曲臻怔在原地,而後猛地轉過身,目光如炬地掃視四周。
“别看了。”影一卻道:“黑色布衫,蓮花刺青,那人一路跟着你到樂坊,如今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曲臻大驚,“你把他怎麼了?”
“沒怎麼。”影一淡淡道。
半個時辰前,他不過是在經過時随手彈出一顆石子、擊中了那人的額角,又在他正欲倒地時上前扶穩,而後丢至巷尾。
栖身暗處多年,影一早見識過各色盯梢之法,探子自然一抓一個準。
更何況他此行接下的是刺殺令、而非護國令,若是叫雇主的人瞧見他怠慢“加急”二字,返回湮滅司後,又少不了一堆麻煩。
但眼下,曲臻的法子倒是值得一試。
“所以,你想活捉一個荼羅幫的人,從他嘴裡審出是誰想要你的命?”
“嗯?”曲臻疑聲道:“這我已經知道了啊,荼羅幫擄走幼童,怕我查到他們的頭上,那要我死的人自然就是他們幫主,我要從他嘴裡審的,是那些失蹤幼童的下落。”
“失蹤幼童?”影一一臉狐疑地看過來,曲臻臉色一沉,便知他先前沒有留心自己的話。
“罷了。”曲臻大手一揮,“此行你我雖是同路,去處卻不盡相同,到時候你把人帶來,我審我的,你審你的,誰也不耽誤誰。”
“你說得輕巧。”影一不屑道:“我綁來的人,憑何要被你審?”
曲臻發出一聲短歎,擡手将那支玉簪遞至他眼前。
“喏。”她說,“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你先拿去抵着,日後等我返回夢州,再把錢結給你。”
影一目光下視,瞧見簪身上沾着的血,又将頭别了過去。
“不必了,正巧我也有事需要你幫忙。”
“何事?”
影一沉聲答:“審他時,我不能露面。”
審問一事,若非必要無需傷人,因此,被審之人大概率會活着回去,而如若叫他認出自己,發覺影笙會殺手與獵物合作,此事若是傳回到裁決司,怕是連顧影笙也護不住他。
“我懂。”
影一正欲象征性開解,曲臻卻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你不就是不愛說話嘛?沒事,你想問什麼,告訴我便是,我托人去問。”
“托人?”
——“嗯。”
轉頭望向影一時,街燈在曲臻臉上落下一片绯色,恬靜非常。
她突然彎起眼角,對他嫣然一笑。
她說:“我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