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臻盯着那靜如湖面的茶湯,突然有些想笑。
又一次,她信錯了人。
不過這一次,她面對的不再是徐大哥那般寬宏明理的君子,而是兇惡小人,眼下的一切,便是她急火攻心、行事草率帶來的苦果。
隻是,蛇纏藤是迷藥,而非毒藥,這群人想要的,顯然不是自己的命。
那麼,若非錢财,便是身子了。
怪不得臨行前,趙響特意叮囑她梳妝打扮一番,看來,他早就想将自己賣了。
而她,明明一早就有察覺,卻依然僥幸地認為是自己命好,所遇皆是良人。
認清事實的那刻,曲臻指尖開始發涼,但她同時也清楚,眼下絕不能慌。
她擡眸掃視過對面那五個虎視眈眈的壯漢,而後餘光打量着朗月仙姑那白皙瘦削的腕子,以及覆于朱裙之下、纖薄如紙的身骨,眼底漸漸生出狠意。
須臾的工夫,曲臻已想好了後續的計劃。
她垂下睫羽,以袖掩面,仰頭時任茶水沿袖口流下,未曾咽下一口。
但此舉雖唬住了朗月仙姑,卻逃不過背後的那雙眼睛。
“你......”
——“趙響。”
八仙桌前,曲臻搶先一步打斷了趙響的話。
“我先前說的,看來你還沒來得及知會坊主。”
曲臻放下茶盅,對朗月仙姑笑道:“姐姐,我頭上這支玉簪,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她說着将玉簪取下,轉過頭,又含笑看向趙響。
“趙大哥清楚,此行我攜帶的佩飾裡,唯有此簪最為名貴。”
見朗月仙姑探頭打量,曲臻起身将玉簪遞到她跟前,繼續道:“你瞧它通體瑩潤,色澤好似雨後碧空,紋理又如雲卷雲舒,若是擱在日光下......”
話出半句,曲臻猛地将朗月仙姑從凳上揪起,用玉簪抵上了她的喉嚨。
“都别動!”她厲聲喝退意欲靠近的打手,“若想讓她活命,就都不要動!”
這一刻,生的迫切伴随怒意占據了曲臻的身體,令她渾身注滿怪力,拖着坊主一路退至房間角落,握緊的簪頭陷入掌心,滲出鮮紅的血。
“曲小姐,你......你莫要沖動啊!”趙響上前一步,神色慌亂,“我方才已與坊主談妥,你如今這是......”
“談好了?”曲臻咬着牙反問道:“這茶裡是蛇纏藤吧?你們若當真有心與我交易,又何故下此迷藥?”
——“啊!”
頸間傳來鋒銳硬物鑽入體膚的劇痛,朗月仙姑發出一陣慘叫。
“是......是趙響!”她嘶聲辯解,“他說你在湘西無親無故,且被荼羅幫盯上命不久矣,莫不如将你迷暈後交給荼羅幫換錢,都......都是他的主意!”
“明明是你!”趙響瞪圓了眼怒斥回去:“非要将曲小姐迷暈後交給客人□□,你個貪心婆娘,連個将死之人都不願放過!”
“那也是你先見色忘義!說此等姿色不好好利用一番甚是可惜,又擔心失手,非要拉忘憂坊下水!”
兩人争執之際,曲臻隻是怒目注視着對面那群躍躍欲試的壯漢,手上的力道一刻也不敢松懈,她小步挪至門口,正欲推門卻又擔心樓下另有埋伏,情急之下,她開始放聲大喊。
——“走水了!”
一時之間,門外腳步淩亂、人聲交雜。
曲臻一刻不停地大喊“走水”,擡腳踹開身後的門,而後将朗月仙姑一把推了出去。
後者哀嚎一聲,猛地撲倒在桌前,随即顫聲喊道:“給我抓人!”
與此同時,曲臻已大叫着混入逃竄的人群,拼了命地朝梯口跑去。
“走水了!大家快逃命!”
絕望的女聲一路沖破喧嘩,惹得不少衣衫不整的客人沖出雅間,你推我搡地奔向梯口。
曲臻被逃命的人群簇擁着,連滾帶爬地來到前堂,某一刻,那支玉簪脫了手,但她來不及拾撿,隻顧着扒開人群朝門口跑,朗月仙姑的叫喊不時從身後傳來,曲臻掙開那一雙雙企圖牽制住她的手,一如暗夜裡的飛蛾,一心隻撲向歧路盡頭的火。
也是那時,她看到了不遠處那個背倚廊柱、正靜靜凝視着自己的男人。
彼時,影一一襲墨色玄衣,青絲簡束成髻,碎發随風飄搖。
他傾身斜靠在那裡,肘窩裡夾着一柄黑金長劍,面色清冷,眉宇不羁如常。
暮色斜陽,昏黃的光透過窗格斜斜傾灑過來,将他的身影拉長了射向她。
前堂人影攢動,不斷有客人從他身前奔逃而過,但影一沒有理會。
他隻是淡淡望着曲臻的方向,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神遊,目光如雪般凄清,竟也如雪般綿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