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話的當下,曲臻有過片刻猶疑。
既是去借人,交易的若非錢财便是物件,又與姿色何幹?
但曲臻轉念一想,又覺得趙響之言不無道理,若是她打扮得精緻些,那朗月仙姑看着舒心的同時,也該明白她為人體面、并非三教九流,方才能放心将自己的人交給她使喚。
于是曲臻拉上卧房的帷幔,動作利落地寬衣解帶。
她換上包袱裡那件珍藏已久的青緞煙紗蝶紋裙,将一頭烏發高高挽起,别上玉鳳步搖與鑲珠發钿,末了還在發頂插上了那支曲恒給的雕花青雲簪。
此番倒騰下來隻花費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畢竟她這張臉縱然不施粉黛,也完全襯得上大家閨秀的行頭。
隻是,從那時起,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酉時,成康街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然而,曲臻經過的那刻,原本忙着趕路或叫賣的人卻都不約而同地僵直在原地、将目光焊死在了她臉上。
起先,曲臻以為是自己死到臨頭了。
難道僅僅半日的光景,她被荼羅幫盯上的事便已傳遍湘西?而這些忌憚荼羅幫淫威的百姓,此刻已自發成為他們的眼線,隻待時機成熟時一擁而上地将她制服?
曲臻戰戰兢兢,小步瑟縮到趙響身後,直至她注意到旁人臉上那抹暧昧的笑。
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那些或玩味、或贊賞的目光,觊觎的并非是自己的性命,而是美貌。
曲臻一直提着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來。
這樣也好,她想,這群人越是看得起勁,那潛藏在暗處的阿貓阿狗便越是難以動手。
曲臻于是将頭高高擡起,逢人對視時也不吝莞爾,一路昂首闊步下來,兩柱香後,當她跟随趙響走進忘憂坊,僵挺的脖子已有些發酸。
趙響叫曲臻在前堂候着,而自己先行上樓與那久未謀面的朗月仙姑打個招呼,曲臻便隻得呆在一堆粉黛濃妝的女子中間,坐立難安。
此番來到忘憂坊,便是她頭回出入風月場所。
而随着樂坊開盤,那些倚門獻笑的女子、戲台上扯吼開嗓的歌姬、加上周遭濃郁撲鼻的烈香,卻與她想象中的勾欄畫舫大相徑庭。
——“呦,這位小娘子此前不曾見過,可是近日新來的?”
——“小娘子花名為何啊?上樓聊聊?”
她一臉僵笑地避過那些色眼迷離的公子少爺,從一件貫日氅逃到另一件竹影袍,一路縮至前堂角落,又被那些搔首弄姿的花娘推搡而出,進退兩難。
那一刻,見樓上還沒有動靜,曲臻再也呆不住了。
她溜出忘憂坊,跑去鄰近的店鋪買下一盒糕點,又精心挑選了上好的胭脂,親手将見面禮打包齊整後,再度返回樂坊時,見到二樓欄杆前翹首張望的趙響,方才松了一口氣。
“臻兒姑娘,我與朗月仙姑已然談妥,還勞煩你進屋與她一叙。”
聽到這句話,心上的不安總算減輕了些,曲臻連連緻謝,歡喜之餘,并未留意到趙響那突然轉變的稱呼,與神情中判若兩人的直率。
雖是早有準備,但推開門的那刻,五位雙手背身、人高馬大的壯漢還是叫曲臻怔在了原地。
那一襲平羅紅裙的女子立于壯漢身側,見曲臻進門,轉身時珠钗璎珞晃動、發出一陣清脆聲響,粉面朱唇,百媚千嬌,唇角輕挑對她嫣然一笑。
“看來,曲小姐果真如趙響所言,有着湘西難得一見的姿色。”
“坊主過獎了。”
曲臻行過屈膝禮,将手裡的東西呈上了桌。
“事出緊急,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坊主笑納,當然,若今日我們的交易能做成,我返鄉後會另寄些薄禮過來,就當與坊主結個善緣。”
遠處隐約傳來琴瑟聲響,某一刻,見坊主對桌上的禮盒未作打量,反而雙眼出神地盯着自己看,曲臻惶惑地擠出一個笑。
“所以,不知坊主意下......”
——“不急。”
朗月仙姑卻端着妖娆的身段走近,于曲臻對面坐下後,指尖輕挑,立于旁側的男人便端上茶壺,躬身将曲臻面前的茶盅斟滿。
“來,我們邊喝邊叙。”
曲臻扶桌坐下,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水時,嘴角顫動了下。
與此同時,朗月仙姑舉起了茶盅。
“這是湘西上好的白茶,曲小姐此行匆忙,許是還未嘗過。”
“謝過坊主了。”
說這話時,曲臻唇角的笑意已然褪去。
白茶茶湯色淺,氣味清淡,眼前這盞卻香氣馥郁,湯色泛紫。
若非她曾在書上讀到過蛇纏藤的藥性與色味特征,這一杯下去,不出半刻,便會不省人事。
可這一切,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早些時候她向趙響坦白自己并非官差、阿生等人也是花錢雇來的開始嗎?
還是從自己視死如歸般、與陸湘兒交代完後事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