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郭盛的聲音複又響起,他興緻勃勃道:“我聽聞那金袍身長五尺,劍走無形,遠看宛若一隻矮腳瘦猴,環眼之下有顆棗核大小的黑痣,痣下毛發叢生,面容難辨,還有人說他腦袋與身子接連在了一塊,看不見脖子便難取命門,此話可真?”
未等徐懷尚作答,曲臻于腦中繪出郭盛口中之人的樣貌,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說的這哪裡是人?是妖怪罷!”
影一身長少說也有七尺,且威儀挺拔、矯健精幹,眼角淚痣如朱砂一點,挂在那對鋒利的眉眼下頭,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所謂“毛發叢生”,便更是無稽之談,那張臉幹淨得有如玉面書生,脖頸修長如鶴,與市井傳言簡直毫不沾邊。
“如此說來,曲小姐怕是弄錯了。”
徐懷尚目光下視,接着沉聲道:“我們在鹿嶺遇見的八成不是金袍,而隻是個尋常黑袍。”
他還是不願相信,自己曾叫金袍盯上過,而若他真如坊間說得那般乖戾記仇,那鹿嶺山下自己奪來的那塊肉,可能被輕易遺忘?
季恒書坊内,桌前兩人各懷心事,可立于桌邊的郭李二人倒借着影一打開了話匣。
——“所以說,影笙會排名第一的殺手眼下就在夢州!怪不得這幾日七通口那群潑皮無賴都銷聲匿迹了,連收租的房東口氣都親和了不少!”
“估計也是軒轅宴快到了,影笙會頂尖的殺手都要集合參與武試選拔,争取護駕名額。”
——“不過我聽說那個影一,從來隻接刺殺令,不接護國令!”
“怎麼可能?所謂‘賞金殺手’,殺人放火都隻是為了賞金二字,誰能放着豐厚的護國賞金不要,硬着頭皮去做那些命懸一線的事?”
——“要不說他是影一呢!我聽說啊......”
起初,曲臻隻是事不關己地聽着,可聽着聽着,她臉上的笑便跟着那一樁樁傳聞僵在了嘴邊。
她想,若影一真有這等本事,那她三日前抵達夢州時,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哥哥寸步不離地守在郭李二人身邊,豈不是也險些斷送了他的性命?
曲臻一陣後怕,下意識與境況相似的徐懷尚對視一眼,後者便忙不疊地将李墨兄弟兩個叫停,差郭盛去曲家将曲恒找來,共商書坊事宜。
片刻後,酒菜已置,五人圍坐在書坊門前的木桌邊上,舉杯向月。
“徐大哥,”見徐懷尚颔首欲飲,曲臻在一旁小聲道,“你腿上的傷……”
“對,二弟,”李墨也跟着關切起來,“你前日寫信于我,說是路上遇襲,要歇息兩天,還不讓我們兄弟二人前去探望,現在可好些了?”
“嗯,已無大礙,幸得曲小姐照料。”
聽到徐懷尚的話,一旁的曲恒微眯雙眼,有些狐疑地望向了曲臻。
兩日前,曲臻抵達夢州時身上有血,嘴上不住念叨着“搞錯了”,像是失了魂一般,他見妹妹慌亂,也沒敢多問,隻是按照她的吩咐雇了幾個打手連日守在季恒書坊,倒是叫那三個借機奪權的外人占盡了便宜,而這件事,曲臻時至今日都沒給他一個解釋。
眼下,曲恒聽聞她與徐叢來程時便有交集,尋思曲臻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保不齊是被那油嘴滑舌之人給收買了。
于是,曲恒思忖片刻,決定将這話頭轉移到書坊上來。
“眼下,季恒書坊恐是難逃查封。”
曲恒舉起酒杯,故作漫不經心地問,“徐掌書對此可有打算?”
“我想過了。”徐懷尚當即回答,“季恒盛名已久,就算此處被封,咱們更塊牌匾、換個地界,一樣能把書坊開下去。”
“也隻剩這個辦法了。”李墨點頭道。
“到時候,就在這附近立塊牌,寫明新店地址,方便書友們投石問路。”徐懷尚頓了頓,繼續:“至于此處,也可以開作分鋪,就由我這個生面孔負責打理,也好避嫌。”
聽到這話,李墨猛地将頭擡了起來。
“徐叢,你要做分鋪的鋪主?那這總店......”
“總店,自然該交給曲小姐管理。”
徐懷尚轉過頭,看向曲臻的目光意味深長。
“這......”
見李墨一時語塞,徐懷尚也不想再兜圈子,他看向郭李二人,直言道:
“你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伯康兄遺囑裡指定的繼任掌書,原本不是我吧?”
“徐叢,你......怎麼能這麼說?”
李墨結巴起來,邊兒上的郭盛則低着頭,一臉的心虛。
彼時,見兩人這般反應,徐懷尚已然坐實了心中的猜測。
“二哥,我們......”
“别我們你們的了。”徐懷尚打斷郭盛,“曲小姐深明大義,若你們二人願意把實情說出來,我再把這偷來的掌書之職還于曲家,想來曲家兄妹也不會過多怪罪。
“說吧,這原本的繼任掌書,是曲小姐沒錯吧?”
“哪兒來的繼任掌書......”
郭盛嘟囔了半句,邊兒上的李墨瞟他一眼,思忖片刻終于擡起頭,看向了曲臻。
“曲小姐,曲少爺,我們兄弟二人,此番确實犯下了滔天之過!”
李墨說着起身拱手,對着曲臻和曲恒深深鞠了一躬,一旁的郭盛見狀也“騰”地站起,跟着表哥拱起手來,俯身行下大禮。
“不過,如若伯康兄确實在遺囑中寫明了繼任,我兄弟二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不敢貿然更改!”
說到這兒,李墨緩緩擡起了頭。
“事實上,這遺囑不是我們纂改的,而是......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