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這句話在顧飲檀聽來就像是地獄的低語,和“我有把握鎖住你”一樣可怕。
就像他從來不怕她逃跑,也不怕她要殺了自己,隻要她能做到。
*
馬車又停在了末村集市,天氣降溫,風寒感冒的人越來越多了。
顧飲檀一下車就看見茫茫人海中,正在忙碌的顧流章。
顧流章戴着面罩,沒注意她已經來了,他埋頭做事,将一個一個病人囑咐好,問診台前的人越來越多。
顧飲檀見他忙不過來,幹脆走了過去,幫他把藥粉打包好。
時間過去,前來問診的人漸漸少了,顧流章又開始熬藥煮藥,讓那些沒處可去的人喝藥。
“取山姜來!”顧流章大聲喊道,他一轉頭,剛想說動作太慢了,就看見顧飲檀一個人在忙碌。
“來了。”顧飲檀急忙把藥放在桌上,就看見顧流章茫然的神色。
顧流章沒那麼多時間耽擱,盡管顧飲檀很多東西不認得,他就一邊指揮一邊做。
等到人都散去後,嘈雜的環境在一瞬間抽離,顧流章把房門關上,給顧飲檀遞過去一杯水。
“姑姑……您來了。”顧流章環視一圈,今日一個在他這裡幫忙打下手的夥計應已經不見了。
“你這裡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在忙?沒見其他人呢?那個老先生呢?”顧飲檀喝了口水,她今日是來買避子藥的。
“他啊……死了,在你來的那天晚上就死了。”顧流章語氣平靜,半點聽不出遺憾,“死的時候還在寫病曆,手還拿着筆。”
想到上回來的時候,顧流章如有所思地盯着顧飲檀的小腹,他在顧飲檀伸手拿東西的時候抓住了她的手腕。
“姑姑,失禮了。”
顧飲檀沒動,直到他開口問:“你現在和……誰在一起?上回來為什麼要避子湯?”
顧飲檀低頭:“總之是一個不能懷孕的人,反正吃了避子藥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
顧流章歎息一聲,将她的手放了回去。
這醫館還和顧飲檀不久前來的時候一樣,但是幫忙的少了,病人卻多了。
顧飲檀放下水杯,“你要不要走?”
顧流章坐下來,“走不了,我也不想走,我不是讀書的料,要不是顧家出了事情我就當一輩子酒囊飯袋了。”
“窩窩囊囊一輩子,竟然開始給人看病了,你說好不好笑?”顧流章捂着眼,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哭起來,“姑姑……我真的好後悔。”
顧飲檀一頓,她垂眸盯着顧流章傷痕累累的手:“現在走吧……對了,你有沒有見過流芳?”
顧流章一愣,立刻擦了擦淚水:“沒有見過,家裡出事之後我娘把我送到了外面,我待了兩個月就跑回來了。”
顧飲檀擰緊眉頭,猶豫了一會兒後,她轉移話題:“這些風寒發熱的是怎麼回事?”
“疫病,從上個月開始的,我的醫術并不精進,也不知能撐多久,朝廷的赈災今日就會下來,但官員要先來核驗。”
話音剛落,房門猛地被敲響,夥計在門口說:“阿海哥!官家來人了!”
顧流章剛想說什麼,顧飲檀立刻站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顧流章成熟不少,下巴長了些青色胡茬,他淩厲的視線掃過房間,拿了一頂帽子過來,“戴上,走!”
一出門,便聽見百姓叫苦不疊,一股寒風吹來,咳嗽聲此起彼伏。
顧飲檀隻聽見一道丁零當啷的聲音響起,接着就是百姓的求饒聲:“官爺!您再看看這粥啊!”
最前頭前來施粥的幾個官員面面相觑,其中一個用大鐵勺揮舞着,口中喊道:“愛吃吃不吃滾!哪兒有這麼多功夫陪你們耗!”
那大鐵鍋裡面,說是粥,可因為米太少,顔色稀薄,一看就是不夠的。
“睜大你們的眼睛好好看看!我這可是嚴格按照規制的,筷立不倒,都好好排隊!”
那施粥的官員将筷子往米粥中一插,直立着的筷子半分往下倒的趨勢都沒有。
顧飲檀皺眉,還沒來得及開口,身邊的顧流章先行一步:“等一等!我要看看這粥!”
他大步上前,手還沒碰到那鐵勺,就被人用力一推,臉上的面罩也掉在地上。
幾個官員都是世家子弟,看見顧流章的臉愣了一瞬,其中一個脫口而出:“顧流章!?”
“好好好,原來是你啊,你這小子竟然還活着,還在這挑事,怎麼,怕我們不給你飯吃?”
随着幾聲嘲笑,另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下,裡面的簾子撩開,一個穿着金魚袍的男人走了下來,幾個官員齊刷刷地喊道:“顧大人!”
氣氛猛地沉重起來,官員們一字排開,緊盯着下車來的男人,一道聲音傳來:“嗯,發生什麼事了?”
顧流章沒回頭,他是被人用力按着回過頭去的,一眼便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登時猶如一瓢冷水,從頭澆到尾,徹骨的涼意令他齒關都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