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門口熱鬧起來,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迎上去,因為心虛更加谄媚,笑得像朵花。
“大人!小的可把您盼來了!”
他低着頭,一道身影從身前走過,連停頓都沒有,魏掌櫃愣了愣。
隻見這人身長玉立,看起來起碼有兩尺高呢,清瘦但不孱弱的身形很是打眼,腰部被一條玉質的玄黑腰帶勒得緊緊的,走過時比一縷風還飄逸。
魏掌櫃不由得擦了擦汗,這段大人眼睛像是鷹隼,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貨色……
“你就是掌櫃的?”段竟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過了,他又看回來,“不好意思,太矮了沒看見。”
魏掌櫃:“沒、沒!大人好眼力!小的掌櫃魏——”
“行了,帶我去看賬本吧。”
魏掌櫃一愣,隻好低下頭去,不大高興地努了努嘴,又在心底補了句:還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段竟坐在座位上,看着這一桌的賬本,因為存放不夠認真,很多已經碎成渣了,也被人端了上來。
像是要用數量吓退他一樣,再結合掌櫃畏畏縮縮的眼神,段竟緩緩勾唇,不說話。
他兩指捏起一本破爛的賬本,盯着魏掌櫃,眼神玩味:“可清白?”
咚!
魏掌櫃怎麼也想不到段竟會如此直接,這周圍都是人呢!他哆哆嗦嗦地陪笑道:“大人說笑了,小的清清白白!往上數三代那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呐!”
段竟扯出一抹笑,打量了一下魏掌櫃身上價值不菲的雲錦,認認真真看起賬本來。
他看得毫無章法,不管類型,不管年份,抓到拿本就是拿本,看了沒一會兒就勾唇笑起來。
“嗯,掌櫃的确實是人中龍鳳,兩袖清風,做派令人挑不出錯。”
魏掌櫃還沒來得及高興,身後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全都出去了,房間裡隻有他和段竟。
段竟幽幽道:“魏掌櫃這做假賬的本事,我還挺好奇的。”
說完不等回答,段竟一把撕下其中一張賬單,看着他:“黃玉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全部收入宮中,為了平賬竟然不惜編造如此謊言!”
魏掌櫃張了張嘴,一句話說不出,剛想看一眼那張紙,就被段竟一把踩在地上。
他趕緊說:“大、大人!小的不敢呐!”
段竟沒說話,魏掌櫃隻好歎了口氣說:“小的一心為民,面朝黃土,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誤入歧途……!”
“夠了,我對你很失望。”段竟淡聲道,“你之前一直是文将軍管着的?”
魏掌櫃頓了頓,趕緊點頭。
這段竟的行事風格他還真吃不消,話不說完就直接來硬的,半點先禮後兵都沒有。
一刻鐘後,衆人眼睜睜看見,那個耀武揚威的魏掌櫃舔着臉跟在段竟身後,走到了貨櫃前。
段竟原本隻是打算檢查一下貨價,剛巧身旁的夥計把貨品整理好收進去,他瞥了眼。
“等會兒。”
那夥計愣愣地,看着段竟兩指捏着一根紅線,把那東西提了起來。
“叮鈴鈴。”挂在下面的金玉鈴铛響起來,他眼都不眨地盯着那玩意兒。
“這是哪兒來的。”段竟淡聲問。
魏掌櫃摸了摸鼻子,他心底發虛,怎麼又是這玩意兒,“就、就是一個長命鎖,這附近連着貧民窟,保不齊是什麼次品呢,也敢拿來當……”
“次品?”段竟眯着眼睛看過來,“這東西當了多少錢?”
魏掌櫃不說話了,這東西價值千金,他原本還想拿着換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呢。
段竟看向夥計:“你說。”
“回大人,當了兩百兩,是今年最大的一筆單子。”
段竟勾唇笑了起來,“給多了,下回給個幾十兩就得了。”
他笑意不達眼底,隻是這一笑就迷得衆丫鬟心神蕩漾,活脫脫就是古畫裡的潘安。
段竟拿着那長命鎖走了,隻留下風中淩亂的掌櫃,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就這麼飛走了,什麼都沒留下。
哦,留下了一衆歡呼聲。
“呀,段大人好帥呀……你說我要是……”
“是是是,是個屁是!一天到晚淨想着飛上枝頭,我看你就是個烤鴨!”
*
京城中的地大多是豪紳的,想要進貨必須交錢才能過路,更不用說進了城還需要交攤位費。
顧飲檀當即放棄住在京城裡,搬家到了臨近京城的郊外,每日天還沒亮搭最早的車進城,等在市場外面賣貨。
但是這條路行不通,因為利潤并不多,每日還要給官府交錢,顧飲檀虧了不少。
黑燈瞎火的,華嬸坐在窗邊,純白的線在指尖交錯。
“交錢?我有法子!我知道城内有一個小市場,雖然人不比西市東市多,但不用交錢。”
“您剛剛說哪個市場不用交錢?快給我說說!”
“城裡有一個市場,叫末村集市,隻有一些老人才知道,别的人我都不告訴她。”華嬸笑着說。
顧飲檀讨好地點了根蠟燭坐過去,撅了撅嘴說:“那也看你說的值不值。”
華嬸說的末村集市就在京城臨近郊外的一塊小地兒,地方不大,但是人不少,都是生活窘迫的百姓,其中來往交易的人不少。
顧飲檀走在其中,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賣貨,她賣的是自己做的香料。
這年頭,民間不限制香料,但香料一向都是很貴的東西,用的人不多。
但顧飲檀從自己從前用的某種百合香為基底,加了幾種廉價香草做成了幹料。
味道很香,蓋子一揭開就吸引力不少人前來。
顧飲檀包裝,追月平時閑了就來幫忙吆喝。
“怎麼賣的?這看起來還不錯,這地方竟然會有香料賣。”一個姑娘停在了攤位前。
顧飲檀介紹道:“這是我們家祖傳的秘方,可以安神助眠,平時買一點回去很不錯。”
姑娘傾身聞了聞,突然皺眉,又聞了聞。
顧飲檀不由得有的擔心,看了看自己的香料,正覺得奇怪之時,這姑娘說:“你身上這香是從哪兒來的?聞起來比這香料還好聞。”
顧飲檀心一震,趕緊捂着領口後退,遲鈍地說:“是嗎?我身上哪兒有什麼香……”
姑娘又靠近了點,見顧飲檀擔憂的神色,笑了下說:“老闆,你這膽子也忒小了,算了,給我稱三斤吧。”
追月稱重的動作一頓:“三、三斤!?”
來來往往買香料的人不少,但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要買三斤的,追月緊張地看了眼攤位。
“我們今天已經賣了不少了,現在加起來總共也沒有三斤,這香料不占重量,你買一點兒就夠用了。”顧飲檀耐着性子說。
姑娘嘴一撅,從兜裡拿出一張紙條給顧飲檀,“我改主意了,我要十斤,今日不行,明日總可以了吧,明日我來找你要香料,記得給我。”
顧飲檀盯着那張紙條上寫着“文府 文甯雀”,她手一抖,擡眼緊盯着面前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