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湯淇被耿麗催着洗了熱水澡,然後濕着頭發坐在餐桌前吃打包回來的漢堡,她剛咬了一口,耿麗端了杯熱水給她:“你不是說去和詩茵畫石膏娃娃,怎麼又去了超市?”
耿麗對女兒外出的行程十分嚴格,需要随時彙報在哪的地步。
如果湯淇去完她報備的地方,想要換個地方和朋友玩,必須要經過耿麗的統一才能去。
湯淇早就想好了借口,不緊不慢地說:“畫到一半餓了,就去買了吃的,剛剛好下雨,我着急回家。”
耿麗坐在她對面:“下雨了,詩茵怎麼回去的?”
“我買了兩把傘,她坐公交回去。”
擔心說得多會露餡,湯淇着急忙慌地吃完漢堡就回房間了。她抱着玩偶靠在床上,刷着班級群成員列表。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曹均,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沒進群。
不信邪地又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
還真沒有。
他不會還沒注冊□□号吧。
不應該啊,現在所有人都要在網上聊天,不可能沒有□□号的,是不是他忘記把備注改成自己的名字了。
湯淇在這種事情上總是格外有耐心和執行力,她在沒改備注的幾個□□号裡一個一個地篩選,最後目光集中在一個網名叫尋迹的賬号上。
點進去,他的空間全是一些在外人看來很矯情的話。
【世界那麼大,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我。】
【我想看春天的花,夏天的蟬,秋天的風,冬天的雪,陪奶奶過走過四季變遷。】
【沒人注意我的哭泣。】
【......。】
湯淇越看越放不下,原來曹均并不像他表面表現的那麼不在意。他希望有人來阻止别人對他的暴行,他想要上學,考上好大學,有好工作,和奶奶幸福地生活。
這麼簡單的事情對他竟是如此難以做到。
是需要許願的程度。
關于那四個人,湯淇不清楚他們父母是誰,更不會去憑空給他們套上一個高帽,她隻是覺得無論是什麼樣的背景,都應該為犯下的錯誤贖罪。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不能因為你有一個厲害的爸爸媽媽,不能因為你有一個厲害的爺爺奶奶,你就能剝奪普通人活着的權力。
湯淇心事重重地放下平闆,關燈睡覺。
可想而知,她并沒有休息好,一整個晚上都在做噩夢,夢到曹均被打,夢到那四個人說不是故意的,年紀小不懂事,然後所有人都原諒了他們。
曹均像個罪人,躲在角落裡給傷口抹藥。
湯淇知道人的夢大概折射出心境。
雖然不想承認,可她心裡确實是這麼想的。她認為就算事情被揭露,那些壞人并不會收到懲罰,頂多會讓他們回家反省。
然後等時機到了,他們仍然順利地回來上課。至于會不會繼續欺負曹均,則看他們四個人有沒有善心。哪怕隻有一點點善心,什麼都不去做,曹均就能安穩。
湯淇不懂。
為什麼有的人會以欺負别人為樂趣。
頂着兩個大黑眼圈,湯淇少氣無力地刷牙洗漱,媽媽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人已經坐在車裡了,
上學路上,湯非同再次問起了那事:“你那個同學,叫什麼來着?”
“哪個同學?”
湯淇閉着眼睛補覺。
“你說被别人欺負的那個。”
“我正在保護他。”
湯非同笑了幾聲,倒也不是看輕湯淇,隻是女兒突如其來的俠義讓他忍俊不禁。
“你怎麼保護他?”
“他到哪我就到哪。”跟湯非同聊了幾句,湯淇困意被替代成上學前的厭煩。
“我想了一個辦法。”
“什麼。”
也不知道湯非同是認真,還是故意坑女兒:“既然他走到哪你就跟到哪,等哪天把你一起打了,你就回家告訴我,我和你媽去學校讨個公道,一并把事情解決。”
湯淇翻了個白眼,什麼破辦法。哪又爸爸盼着女兒被打,而且這又不是開玩笑,校園霸淩多嚴重的事。
“我不同意!”
車在七中門口停下來,湯淇提着耿麗給她準備的早餐進校門。還差十分鐘才上早自習,門衛大叔催得要死了似的:“快點!快點!後面走的同學跑兩步。下着雨呢,還磨磨唧唧地走。”
湯淇面無表情地在心裡咒罵。
一學生聽了門衛的話,跑得飛快,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湯淇身子往前側,強撐着咬牙穩住身形。
“對不起啊!”
“沒事。”
他道歉了。
可是,道歉就應該被原諒嗎。
待男生轉身繼續往前跑,湯淇收起小臉,心裡一個勁輸出:那麼着急進教室,等着當給校長當兒子嗎?
已經很盡力地放慢腳步,可還是走到了教室。
湯淇取下書包挂在桌子旁的鈎子上,然後拿出書準備早讀。同桌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知道嗎,暑假要去遊學。”
“誰說的?”
“我是聽别的班說的,好像要去廈門。我還沒去過廈門呢,我想去看海,還想去廈門大學拍照,聽說是中國最美大學。在宿舍裡都能看到海。”
“肯定是假的。”湯淇甚至連幻想都沒有,校長得多有病啊,敢帶着幾百來号未成年出門遊學,而且他們學校一直是以學習為主,其它課外活動幾乎沒有。
“我覺得有可能耶。”同桌下定決心說,“為了以防外一,我決定現在就開始減肥,到時候我就能穿好看的裙子去海邊拍照片。”
湯淇認真說:“減肥?你也不胖啊。”
“不胖嗎?”同桌并沒有因為湯淇的真心話而感到開心。她正處于青春期,無法從主觀上判斷是否是美麗的,通常隻會聽取那些自己在乎的聲音。
“嗯,就是不胖,不用減肥。”湯淇雖然心裡不相信,但還是順着同桌說,“要是真去了,我幫你拍照,我拍照技術特别好,從小就愛拿着相機拍。”
同桌喜笑顔開:“好,給我拍好看點。”
得益于最近的天氣,早上不用上操,安心坐在教室裡早讀。人還沒到齊,班主任已經坐到了講台上。然後進來一個人,他都會用那雙鋒利的眼睛掃射過去。
“看看幾點了?怎麼不下課了再來。”
一衆被他說的同學都低着頭經過,腳步匆忙地回到位置。湯淇覺得自己好像是新聞聯播的主持人,在結束的時候瘋狂整理桌面上的稿件,反正就是很忙。
都怪老師發了太多試卷,沒寫的,寫完的,寫了沒講的......,需要用好幾個文件袋分類,這樣能夠容易找到。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倒黴,她找到了前幾天老師講的試卷。
拿出來放在一邊,等有空了再看看哪道題目錯了。
本來早讀前應該是安安靜靜,然而這安靜被紀律打斷了。現在天氣是有些冷,但是也沒冷到需要在校服外穿外套的地步。因為校服裡面會穿衣服,而且教室本來就比較暖和。
他步子走得很快,眉眼帶着冷意,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心情不好。
一天天的,誰又惹他生氣了。
湯淇打心裡認為紀律脾氣特别臭,她從來沒覺得一個人這麼能臉譜化,憤怒和高興都要一百分地展現出來。看着那張臉,她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器材室........。
當時确實是在氣頭上,現在想起來真的後悔。
不管紀律再怎麼出言不諱,她都不應該去主動打人。到現在,她也沒有道歉。道歉是極其簡單的一件事,但問題在于他們之間本來就存在一些嫌隙。
湯淇始終沒明白自己和紀律關系怎麼就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想得有些出神,桌子邊緣的塑料水杯不小心被碰掉。砸在地面響起絕大的噪聲,她誠惶誠恐,眼神不安地掃了一圈,同學好奇地盯着。
啊啊啊啊為什麼要這樣!
都轉回去,水杯掉了沒什麼好看的。
她裝作很淡定的樣子,打算彎腰撿起水杯,卻發現水杯竟然滾到了裡面,伸腳剛好能夠到。雖然不衛生,但她是打算這樣做的,用腳尖把杯子勾過來。
埋着頭換了一個方向,她臉都憋紅了。
接着一雙黑色帆布鞋閃現在視線裡,然後一雙特别好看的手拾起湯淇的水杯。位置之間的空隙過于狹小,湯淇擔心碰到後面同學的桌子,所以動作萬分小心。
杯子都消失在眼前了,她還沒直起腰。
“你的嗎?”
聲音從頭頂傳入耳朵,湯淇瞪大雙眼,起身的動作稍顯猶豫。小臉正對着桌肚,裡面放着鏡子。貝齒輕咬下唇,剛好照出她糾結緊張的神情。
要不現在道歉?
可是要先說謝謝,還是要先說對不起。
她猶豫的時間實在是過于久了,紀律直接放下她的水杯,怪裡怪氣地說:“連聲謝謝都不說。”
“?”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事今日畢。湯淇慢慢地把臉移出來,明澈的雙目直直地望着他:“對不起。”
紀律愣神片刻,面無表情地取下包,沒搭理湯淇坐下來。
什麼情況?
是原諒我了吧。
湯淇腦子一團亂。她對着紀律的背影産生過太多情緒了,如今再次看着,也沒有豁然頓開的感覺。像是一個投影的牆壁,自動浮現曾經的場景。
杯子沒蓋緊,摔到地上後水滲出來。
紀律撿起來後,手心也沾上了一些溫熱的水。他抽出紙巾擦拭,結果手越來越粘了。一張一合都能感受到像是膠水似的觸感,讓他心裡極其不舒服。
手掌心潮紅,紋路繁亂,聽說這種是心事很多。
他盯着手出神地看了幾秒,慢慢地把手移到鼻子前嗅了鏽。似乎是蜂蜜的味道,淡淡的香甜。再次阖上手掌,依然是粘黏的感覺,無形卻總是忽略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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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大課間。
湯淇拿着媽媽準備的水果找曹詩茵聊天:“你姥爺還好吧,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大問題,做完手術靜養一個月就好了。”
“那就好。”湯淇打開保溫盒蓋子,裡面是無籽葡萄。她讨厭吃帶籽和需要剝皮的水果,覺得麻煩。用耿麗的話來說就是懶得出奇,還是餓得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