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褚朝陽印象裡,十七八的時候他和他哥一向是同床共枕的,這次回來了肯定是要和徐盼一起睡的。徐盼理虧也不好拒絕,一點不順他的心就能見他幽怨地控訴着,不着四六的話往外蹦。
所以徐盼拿他一點沒轍。
屋裡熄了燈,眼睛一時還不習慣視物的黑暗,褚朝陽佯裝生氣地背對着徐盼。
徐盼撐起身體望了他一會,推了推他的肩膀,澀聲開口道:“朝陽,要不你睡裡邊吧,你睡覺不老實,到時候半夜再掉下去。”
先前都是徐盼睡外面,等到褚朝陽長得比他還高了,才被褚朝陽耍賴地換了位置。說實話挺不方便的,他上班得比朝陽起床早,睡在裡面容易吵着他睡覺。
褚朝陽翻過身,有些怨怼地開口:“你想趁我睡着了,去找外面的野男人?”
“……”徐盼無語地望着他,被氣笑了,“你這麼疑神疑鬼幹嘛,要是這麼說,那你是不是打算半夜回去找你爸?”
褚朝陽朝他挨了挨,想想不甘心,又把他哥往懷裡拉:“你也在怨我?”
“怎麼會,你别瞎想了。”徐盼沒想到他好端端冒出這一句,心虛地狡辯。
他當然是埋怨的,最近一段時間他看一切都面目可憎。明明朝陽是他最後的親人了,他終于把徐建軍欠的錢還上了,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卻鬧出這麼一出——朝陽的親生父親要接他回去,把他即将擁有的幸福砸個稀碎,還理直氣壯地說他把朝陽帶壞了。
哪有。
徐盼清楚朝陽的離開并不能歸咎到他身上,而且舍不得朝陽也不能作為理由。他無論如何都不該去埋怨褚朝陽離他而去。作為愛朝陽的人,他希望朝陽好,不該阻止他重回本來就美好的未來。
現在朝陽回來了,他還是不放心,惶惶不安生怕敲響家門的是褚朝陽真正的家人。
估計等上十天半個月,朝陽又得一聲不吭的消失了。
氣氛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徐盼無聲歎了口氣,推開褚朝陽的手臂重新面朝牆面,閉上眼逃避道:“差不多就睡吧朝陽,别胡思亂想了。”
褚朝陽望着他嗯了聲,目光沉沉。
可能是趙晔那瓶子破酒起效了,不大會就見他哥沒了動靜,應該是睡了。
褚朝陽氣得無語樂了,有時候不可否認他哥心真大,仿佛趙晔就像是他們中間微乎甚微的小插曲,根本就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換言之就是壓根沒把趙晔當回事。
褚朝陽在他身邊的時候還好,腦子還不算糊塗,知道以他倆為中心。但剩徐盼一個人後,他就不肯放過一絲他人流露的善意,加倍還回去希望有人能為他駐足。
徐盼不是太寂寞了,是太缺愛了。他的處事道理幾乎是“誰愛我,我愛誰”,沒有三觀沒有底線,隻講對他好就行。
毋庸置疑,上一世在褚朝陽離開後,趙晔打發時間的玩樂就是徐盼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善意,心動很正常。再之後褚朝陽的态度不夠堅定,自然不足以讓徐盼決心和他走,隻能慢慢陷進趙晔鋪設好的淤泥中。
褚朝陽閉了閉眼。
明知道徐盼的性格軟弱一退再退,總是口是心非,他就不該為了彼此面上去裝乖仔,早該在一開始就強硬地把他拽走。
現在想想,倒是褚朝陽做的不夠好了。
他的視線落在徐盼安然的睡顔上,一絲不苟地描摹着。額前的碎發在枕上落下,眉頭舒展,眼眸娴靜地閉合,鼻梁高度溫潤恰當。因為睡覺歪頭,臉頰的腮肉被擠壓,弄得原本閉合的唇微微張開一道縫。
這會兒的徐盼也年紀不大,尚且稚氣未脫,都是困在哥哥的身份裡才裝得少年老成。
褚朝陽心疼地着将手墊在他臉頰下,幫徐盼調整睡姿,剛收手就瞧見徐盼無意識地嗫嚅着,幾下後就又沒了動靜。
太累了。
褚朝陽少年時的記憶并不苦,更多的是空蕩蕩的家裡,早出晚歸的徐盼。一個月休息兩天,掙那點勉強夠吃喝的工資,一個月兩千能給褚朝陽花八百,剩下的去給他那早死的爹還賭債。
每天都過得緊巴巴,生怕花超了還不上,被債主打上門。
當時徐父死的時候在家停靈,一群人沖進家裡摔摔打打,甚至要把屍體給劈了。徐盼把褚朝陽推到側卧後就和他們交涉,拿着欠票看了又看,利滾利債滾債,竟成了他從未見過的數字。
老徐不能供他親兒子上學,但能吃喝嫖賭,再窮也得咬咬牙享受。
真他媽把自己倒黴笑了。
褚朝陽歎了口氣,向徐盼挨近一些,想在夜色中看得更清楚。哥,你有我了啊。先前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好像提到過什麼回避型依戀,不願意也不相信任何人,越喜歡誰就離誰越遠,徐盼似乎就有點。
徐盼是一點都不想麻煩褚朝陽,總是裝的從容自若。
實際卻是破綻百出。
也不知道後期,趙晔那個狐狸精給他哥灌了什麼迷魂湯,騙的徐盼那麼死心塌地,褚朝陽有些想學了。趙晔用對情人的手段來拿捏徐盼,一起愛稱二送禮三裝出個僞君子,亂七八糟的狐媚手段。
褚朝陽在床頭櫃上拿起徐盼的手機,找出聯系人中的——趙晔——喲,那麼快就從黑名單裡放出來了,再拉黑一次。
然後将這個手機号存到自己手機裡,給趙晔的備注:狐狸精。完後又給褚振華發了個短信,讓他把省城的别墅空出來,反正空着也沒人住。
這種老款的按鍵手機真很沒意思,褚朝陽倒騰一會兒就躺了回去。
愣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事兒似的,仗着他哥睡得沉,他拿起手機對着徐盼拍了幾張照片,滿意地欣賞着,又挨過去拍了個合照,笑得可開心了。
徐盼總是說自己不上鏡,其實拍出來挺好看的,白淨漂亮。低像素的手機總是霧蒙蒙,但特有的顆粒感昭示了千禧年初的幸福。
褚朝陽到最後幾年才意識到他和徐盼的合照并不多,甚至徐盼自己的照片也不多,攏共是幾張過年時的老照片和後來工作時沒用完的證件照,以及趙晔的錄像帶。
忽然一隻手摸到褚朝陽臉上,手腕挨着他的眼尾睫毛:“朝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