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刀。”
程廷朝後退去,直起身子收了刀,似笑非笑,吹了聲口哨:“殿下果然和傳聞一樣。”他瞥了眼裴頤之,“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姜煐挑眉,“沒想到本宮會饒恕你持刀犯上?”
“哈哈,”程廷笑着,抄手歎息,“沒想到闊别多日,裴兄終不似少年意。想來時命的的确确會改變吧。”
程廷笑中消沉,姜煐看在眼裡。她隐隐約約有什麼事情是裴頤之和程廷知道,她卻不知道的。她重新戴上幕籬,笑道:“小公爺若幫本宮,封妻蔭子觸手可得矣。”
程廷問道:“殿下也是這麼許諾裴兄的?”
許諾?
她……
姜煐微微出神。
她未曾許諾過裴頤之封妻蔭子,她甚至沒有甚麼許諾,她僅僅是用天命最具有欺騙性的外殼,用裡面最甜蜜的一層包裹住了他。
他便信了。
“封妻蔭子?”她說道,“那可難了。”
程廷眯眼笑道:“千山圍獵是雍親王的獵場,殿下又能做什麼呢?”
她看向裴頤之,見他眉頭深鎖,要他說話。
談到千山圍獵計策,裴頤之侃侃而談,姜煐講解地形地勢,說道:“小公爺隻需救出梁晗,後續事宜本宮自會處理。”
“梁晗?”他若有所思,“明安郡主……”
“正是。”
爾後,程廷和裴頤之陷入沉默。
半晌後,裴頤之起身對程廷說:“小公爺,有事盡可聯系。”
姜煐站起身,欲要離開,程廷叫住她。她回頭。
“大不敬也好,治罪也好,我不是因為你答應的。”
姜煐笑了笑:“小公爺善解人意,是國之棟梁。”
“嘁。”程廷黑着臉,扭頭走了。
-
長日将近,街頭小巷逐漸熱鬧。華燈初上,遠近吆喝聲不斷,姜煐和裴頤之漫步街巷,俱是一言不發。
姜煐被街上食店裡的蜜煎香藥勾去了神,回頭張望的工夫,那香甜軟糯的蜜煎香藥便被油紙包着由裴頤之遞到幕籬前。
她揚唇接過,裴頤之轉頭往前走,見她嘗嘗味道,送回了自己手中。
“不吃了?”
姜煐搖搖頭。她不餓,就是想嘗嘗味道。
裴頤之看着手裡的東西,包好,拎在手上。遠處的夜黑沉沉,眼下四處燈火都亮了起來,星子都比不上。
姜煐在燈火中望他,問道:“剛剛程廷說你終不似少年意,是何意?”
夜風輕柔,人聲嘈雜,裴頤之靜靜看她,溫柔堅定的話語一字不落地傳到她的耳朵裡。
“不入朝,不登殿。”
姜煐遠沒想到是這個。
“可你入朝了,也登殿了,還娶我了。”
裴頤之揚唇:“嗯。”
他說過,會勉力至君側。
姜煐盯着他的笑:“若我欺負你,你也這般答應?”
“殿下的确常常欺負我。”裴頤之眼眸轉動,“那怎麼辦呢?”
“哼。”
方才留存在身體裡的疑惑逐漸轉化為不安,她看見街上擺着算命二字的老頭,拉着他去算。
算一道不夠的,姻緣,财氣,事業,都要算的。她的财氣自然是無窮無盡,大富大貴,事業也是極好的,算到姻緣,那更是錦上添花,天下未有的好福氣。
光算了她也是不夠的。
姜煐聽了高興,要他算裴頤之的。
她如何不知裴頤之要比他厲害得多?可是她偏要聽點高興的,化解她滿腔不安到欲凝結為殺意的東西。
她不安。
很不安。
啪——嗒——
蔔卦的結果出來了。
一遍又一遍——
啪——嗒——
啪——嗒——
老先生算了一遍又一遍,擦了擦汗,哎呀哎呀直叫喚。
姜煐問:“還沒算出來麼?”
“算出來了。”裴頤之淡淡一笑,長指指着卦象,細細和她說。
她越聽越不開心,沉着臉說:“這是何意?”
“意思是皎皎大富大貴。”
姜煐眼刀橫過去:“我問你。”
裴頤之絲毫不對卦象有任何驚奇,仿佛他很早很早之前就料定了這個結局:“客星犯帝座矣。”
老先生顧着生意,忙說道:“诶诶,小郎君此言差矣。這蔔卦将落未落,一切未成定局。”
裴頤之道:“老先生說得有理。”
姜煐闆着臉問:“那我與郎君姻緣何如?”
“自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百年修來的好姻緣!”老先生摸着長髯,眼睛一亮,“啧,生得一男一女,湊齊一個好字呢。”
姜煐倒是沒想過孩子這種事。但要的這個意思已經達到,她便喜笑吟吟地催裴頤之付了錢。
馬車一路回裴宅,裴頤之若有所思,姜煐拉過他的手,看見他手腕上嫣紅齒印,說道:“裴郎也做一條紅繩戴吧。”
裴頤之摩挲過她的紅繩,垂眸沉聲道:“和殿下相處這般久,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小朝儀殿下了。”
“到被你說的像兩個人了。”
他眉目如畫,放下她的手。姜煐卻不肯放過他,靠在他的肩上,将他當成了可供倚靠之人。
馬車晃晃悠悠,她的發如柳葉撥動靜河,在他脖頸間拂動。姜煐一指一指撫過他的手,将手抵在他掌間,伸出五指,與他交叉纏繞。
她見裴頤之閉眸的眼睫如蝶翼顫抖,得了趣,又想了想,轉過頭,湊在他耳邊輕輕說:
“若有一天,我真欺負裴郎了,裴郎便離開吧。”
馬車适時停下。
裴頤之倏爾睜眸,怔怔地看向她。
她眨着眼睛,一派為他着想的模樣,令他心中生起流竄于四肢百骸的洶湧情緒,幾乎瞬間将他湮滅。
他松開手,啞聲離去:“殿下下車吧。”
兩隻手猝然分離,蘭香褪盡,掌心的一點點溫度極快消散。
姜煐思怔片刻,下了馬車,看見同心提着燈籠站在裴宅前。
裴頤之眉目藏在暗中,神情模糊難辨,從未有過的冰冷。
“郎君,娘子。”
同心福了福身,抿了抿唇,通報道:“主母回來了,正在前廳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