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澤來時,三人正讨論得激烈,見屈澤身影出現在門口,阿吉率先站起來,叫了他一聲“Zed”,而後為緊接着他站起來的Mike介紹,“我們的老闆,He's our boss.”
Mike伸手,“很高興認識你。”
阿吉介紹這位是Mike,重型機械商人。
屈澤對阿吉點點頭,隻瞥了Mike伸在半空中的手一眼,淡淡收回視線,繞過他,在季夏身邊坐下,問她,“向導找得怎麼樣?”
季夏指了指桌面,用中文答他,“他們正讨論。”
屈澤眼神掃過幾張紙,用英文說,“要我說,我們不需要和其他人組什麼隊。”
他把手機放桌面,劃過一條長清單,“這裡都是我手上的司機,熟門熟路,常年在這條路上收英吉拉原料,别的不說,鄉下的路肯定熟。”
“英吉拉原料?”季夏想到他上次說自家生意的司機常在路上跑,這麼說來他們或許是做農産品生意相關的。
拉過來一看,清單上司機的信息事無巨細羅列着,甚至有身高體重。
Mike被屈澤忽視,面色頗有些惱意,但見他拉出這麼長清單,臉色又柔和了不少,“Zed是做什麼生意?”
這回屈澤懶懶擡眼,“也不是什麼大生意,不過是在每塊大陸都有廠。”
這下不僅是Mike,季夏、阿吉、蘇七都默默睜大了眼,面露訝色。
季夏想過他家生意大,但沒想過這麼大。
Mike兩眼放光,開始自報家門,遞上名片,殷勤介紹公司業務,他公司總部在德國,他負責中東和南北非(MEA)大區的生意雲雲。
屈澤夾着他名片看了眼,“抱歉,我沒名片。”
Mike擺手說沒關系,拿出手機想和他加聯系方式。
屈澤卻看向季夏,“怎麼說,和他們一路麼?”
“不一路的話,”他擡頭看了眼Mike,“那也沒必要留聯系方式了。”
Mike這才真正意識到季夏的影響力,對她陪着笑,“我相信經過剛才的讨論,季小姐對我們的幾個備選人也有一些想法,要麼請季小姐說說你的看法?”
季夏看着Mike憋屈說着他自己違心的話,實在是有些想笑。
但既然人家問她,她便坐直,認真回答。
她給三人編号1、2、3,分别是阿吉、Mike和蘇七選的人。她拎過3号資料。
“我覺得這人不錯,不過我選他,不是因為他年紀大經驗多。”
“首先,我認為我們應該找一年四季都在路上跑的,他說他長期合作的這幾個莊園我知道,雖不在利鎮,但都圍繞這利鎮周邊分布。反而是這第二個人,”她指了指Mike選的2号,“長期待在利鎮說明他的崗位不需要移動,或者有人負責收好豆子給他送過來,他不一定對周圍熟悉。”
“另外,收費高不一定代表服務就好,”季夏指了指阿吉選的1号,“他的收費高是因為他規模小,跑這一趟他的時間成本更高,所以要價最高。”
“而且,我們最好找自己做生意的,這位3号的公司我剛查了下在本地注冊已經超過20年,能做這麼久說明在乎信譽,不太會半路毀約,或者臨時擡價。”
“另外,最好是找跑這條路超過三年的。”
Mike問:“這是為什麼?”
“因為我昨天在這兒做咖啡的時候,聽客人說,這裡的雨水近三年突然猛增,導緻了許多路基不穩,頻發泥石流。在這條線上做生意做過三年以上的人,更能帶我們避開大雨中事故易發點。”
季夏耐心解釋,“2号四年前就離開利鎮回阿瓦鎮定居了,1号一年前才從首都回來開公司,而3号過去20年裡每年都需要去莊園收豆子。”
幾人恍然大悟。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所去的這個玫瑰莊園,”季夏點了點紙上記着他常去的數個莊園中的一個,“它是利鎮極其少有的,在6月小批次采收的咖啡莊園,也是和埃國咖啡科學院合作的項目。”
“所以3号這位老闆應該是正好要去利鎮收豆了,我們對他來說隻是順路帶過去,還能給他付費,兩全其美。”
一番話說完,桌上已是鴉雀無聲。
直到阿吉發出一聲喟歎,“牛啊,夏姐,你是我的姐。”
季夏皺眉,“哪兒學的中文?”
“上次你拉我進的群裡。”
差點忘了,上次投票事件時,阿吉好奇湊過去問她,知道了國内的微信群,便讓季夏拉他進去練習中文,天天以“非洲老大哥”的人設水群厮混,現在在群裡混得風生水起,也加入了季夏的反黑大隊。
最後投票結果那十票中,也有他的一份助力。
Mike聽她流利的英文這麼一番陳述下來,面色一變再變,最後帶着滿臉複雜,點頭,“我這邊沒問題。你呢?”問蘇七。
蘇七看着季夏也是滿臉贊許,“我覺得Stella說得很有道理,我同意。”
Mike點頭,瞥了眼屈澤臉色,“大家組隊一起走還是更安全,畢竟前方路況什麼情況也不知道,萬一碰到情況,還能互相幫忙。Zed覺得呢?”
屈澤下巴點了點季夏,“她OK,我OK。”
聯絡的工作交給蘇七,他們先行離開,這張桌上隻剩季夏一行四人。
屈澤在阿吉推薦下也跟克貝德點了杯Tej蜂蜜酒,懶懶靠上椅背,“可惜我做了這麼多功課,某人也不領情。”
季夏嘴角含着笑,舉杯,跟他碰了碰,“感謝屈老闆來給我撐腰。”
屈澤很受用,噙着笑意喝了口。
僅喝了一口,臉色微變,“這酒度數多少?”
阿吉打嗝,“一般的也就七八度,這就是克貝德厲害的地方,他釀的蜂蜜酒,起碼十五度。”
屈澤看了眼季夏面前空了一半的酒杯,真誠地問她,“季小姐今天是打算一醉方休?”
季夏這才感受到一些後知後覺的腦熱,還是揮揮手,“醉不至于,最多微醺。”
她說回正事,“你找的那些資料不是完全沒用,說不定到時候還有問題請教他們。”
她思路還算清晰,把想法一一道出,接下來他們走的小路必定通過村莊,每個村習俗規矩都不同,有的不允許陌生人進入,又或許有的要收過路費,有的早晚都會關閉村門。
“你們做農産品的這些司機,常年去各個村莊找農民收貨,他們肯定知道怎麼和村民交涉。”
屈澤打量着她的眼神,又蒙上一層融融的溫度,半晌道,“等你喝醉了告訴我。”
“為什麼?”
“清醒的時候誇你,怕你驕傲。”
季夏感覺臉微微有些熱氣蒸騰。
“哦,對!”阿吉想到什麼,把塞多拎起來,一巴掌拍他背上,像拍一張輕飄飄的紙似的把人拍到季夏面前,“他、他有話跟你說。”
“昨天……謝……”塞多站在三人面前,瑟縮着宛如一塊抹不平的抹布,聲如細蚊。
“什麼?”季夏在逐漸熱鬧起來的酒吧嘈雜中豎起耳朵。
塞多臉憋得通紅,兩眼一閉,“謝謝你那天幫我。”
他所有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感謝卻别扭,帶着如釋重負,也不知道是因為劫後保住手指,還是因為終于把這些肉麻的話說出口。
前天中午,在季夏幾人趕到之前,他去搶羊不成,還被對面合力圍攻,倒在地,小臂被地面尖銳碎石劃過,拉開了條不深不淺的口子,慌亂之下,就連自己都沒注意到。
相比之下,手指上的都算是小傷。
後來阿吉帶他回去處理好久才止血消毒,又給他悉心包紮。
“也謝謝你。”塞多轉身對阿吉道謝。
阿吉做事認真,繃帶綁得利落漂亮,甚至在尾端還打了個蝴蝶結。
“就是這蝴蝶結也太老土(old-fashion)了。”
阿吉剛綻放的笑容即刻晴轉陰,“什麼老土?多精緻(delicate)!”
季夏松快地笑了笑,心裡總算安定了些。
“其實,你該謝他。”她大拇指勾着指了指屈澤。
“如果不是他,以你做的這些事,現在早該在警察局吃牢飯。”
塞多眼神隻來得及往屈澤那兒飛一眼,還未做出任何反應,屈澤率先擡手。
“不需要,我做這些不是為了給你機會。”
季夏咧嘴笑容還滞在唇邊,壓低聲用中文給他遞話,“屈老闆!能别搗亂?讓他把一萬美金還給你很容易嗎?”
他難道看不出她在循循誘導他?
屈澤無所謂聳聳肩,抽出根煙叼在嘴裡,金屬打火機又捏在指尖玩。
經過那次沖突,塞多這幾日消停了許多,說是消停不如說是消極,打不起精神蔫蔫的樣子。
季夏對他也沒什麼好氣,便由他去。
今晚借着酒精,幾人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些。
阿吉面前已有三個空酒杯,又叫了一杯啤酒,“沒什麼比一杯酒更讓我快樂,尤其在經過這麼多驚吓之後。”
季夏又想起他說“幸福的滋味”,蜂蜜酒确實很幸福,甜膩甘醇,不太真實。
她還是喜歡咖啡的苦澀,更像生活本味,不讓人飄在空中。
“那天吓到你了吧。”季夏終于有機會坐下來和他聊聊。
“這趟旅程可真是……”他斟酌了半天形容詞,“魂飛魄散。”
季夏語氣安慰:“别擔心,中國有句古話,萬事開頭難。”
“開頭難?那之後呢?”
季夏瞥他一眼,幹笑聲,“之後隻會難上加難。”
“男上加男?那天他們來三個男的還不夠??”阿吉:“這聽着可不像安慰。”
季夏:……
在一旁聽二人胡扯的屈澤:……
又兩杯啤酒下肚,阿吉終于舒坦,“工作不應該這麼危險。你知道嗎夏,如果錢夠生活,我們很多人都不會工作的。隻有沒錢吃飯,才會出來打工。”
“如果工作讓生活更辛苦,那是錯的。”
一輩子勤勞奮鬥的東亞女和生性舒散的非洲老兄注定無法互相理解。
季夏點頭:“你說得對。但你這種松弛感,我們老中人學不來。”
阿吉又嘬一口酒,“你就算了,這一趟這麼多麻煩事,屈老闆為什麼也跟着我們?他不怕嗎?”
他怕什麼,他才危險。
季夏想到他的那把槍,以及他握着那把槍的、修長的、指節分明的手指。
“我們來玩遊戲吧。”阿吉提議。
四人散開坐在圓桌的四個方向,阿吉往中間橫擺個酒瓶,“真心話大冒險,轉的人出題,被指的人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