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辣又潮濕的非洲土地蒸騰着潮霧,地平線在熱氣中扭動。
一輛炫黑路虎攬勝沖破密緻雨幕,快速行駛在高速上,後頭不近不遠跟着輛吉普牧馬人。
埃國地處高原,車不多,路筆直。
季夏開得快,在機場耽誤了許久,照塞多的說法,他們今天需趕到下個落腳點——阿瓦鎮。
在租車行閑着的時間,他找租車行借了張紙,把接下來的行程一一列上,出發前給了季夏。
塞多這人看着非常不靠譜。
突然把行程交代得清清楚楚,實在不像他的風格。
阿吉說:“或許是眼看着你被偷了錢包,心中有點愧疚?”
季夏卻不信。
拿着那張紙研究了半天。
字迹清秀,行文幹淨齊整。
又讓她吃了驚。
第一天:從機場租車,趕到阿瓦鎮落腳睡一晚。
第二天:阿瓦鎮出發,抵達利鎮。
這兩條沒問題,埃國聯通城市之間的公路,修得勉強能走的就那麼一條。
第三天:利鎮出發上山,抵達莊園。
後面還跟了幅鬼畫符。
實在是太潦草了。
季夏舉着眯眼左右看半天,“什麼玩意這?”
塞多臉黑裡透紅,“地圖。”
是從利鎮到達莊園的大緻路線潦草手寫圖,上有一山、一湖、倆村莊。湖坐落山前,邊上倆村子,名字則都沒寫。
大概是因為山路無名,他隻是筆走龍蛇在山上畫了個大概路線圖。
面對季夏狐疑神色,塞多倒是輕飄飄,“别想丢下我,沒有我你們還是找不到這裡,而且就算到了山腳,也上不了山。”
季夏決定将這事暫放一邊,把紙揣兜先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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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行,她還是答應了屈澤邀約。
其實幾個老主顧的臨時反悔并沒給她帶來太大沖擊,雖然低落了片刻,但她很快調整了心情。
她可以理解對方的立場和處境,誰也不是一個人運轉公司,總得對其他人有個體面交代。
以她的經驗,隻要能拿到豆,不愁賣不脫手。
實在不行就注冊個子公司,或者通過朋友公司出手,總能把自己不好聽的名聲摘出去。
況且,等豆子真完成簽約,走完流程,少則一月,多則數月,這事估計也過去了。
沒人會關注這八卦這麼久。
想着想着,她回憶起過去那段黑暗的時光,人人避她如過街老鼠,日子真不好過。
“嘿,想什麼呢,認真開車。”
副駕駛清冷懶調打斷她神思。
她實在是搞不懂,他明明有司機,為什麼不讓司機載他去,她對随身伺候他毫無興趣。
這麼想便不覺問出口了。
屈澤哼笑,“你都跟我簽約了,就是我的人。”
“多帶個人有什麼必要,麻煩。”
季夏:……
資本家果然是資本家,使喚人就是這麼順手。
資本家長手一撩,随手指路邊,“也開了倆小時了,休息會。”
其實季夏不覺得累,這台車實在太好開了,座椅也舒服,但老闆既然發話,她依言打燈示意後車跟着她靠邊停車休息。
難怪男人對豪車趨之若鹜,一百來萬的油門踩起來就是給勁順滑。
不過什麼車開久了腰都有點酸痛,她下車揉着腰背,緩解了不少肌肉壓力。
車剛停好,阿吉就繞上來了,圍着路虎轉圈圈,調動他的中文庫,啧啧稱贊:
“驚為天人!傾國傾城!車行怎麼會有這麼靓車?”
季夏也沒想到車行竟還提供百萬級别豪車。
當她走之前和車行小哥聊起,這台全設備頂配,可涉水,涉沙,爬山路如履平地,且跟她拍胸膛說機場周邊租車行隻有他們家有,且僅此一台。
百公裡加速4.5秒左右,推背感十足,油門給勁,輪胎抓地力強,即便季夏第一次開,手仿佛被方向盤吸住,操控感比巧克力更絲滑。
一種讓人由衷感慨有錢真好啊的駕駛體驗。
屈澤懶散靠着車門抻個懶腰,“跑破石子山路,起碼得是這種車,别的車一進山跟烏龜似的,能爬得動?”
剛從吉普上下來的阿吉:……
阿吉整理表情,又問:“你這光保險都不便宜吧?”
屈澤懶聲,“還行,我家公司入股了這個車行。這車本來是他們老闆的,我借來用用。”
阿吉:……
double kill
就多餘問。
季夏心裡嘁了聲。
還給他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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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陣季夏腰舒服不少,之後一路車開得順。
旁邊人選了個舒服姿勢靠,她又繼續走神。
當時阿吉湊過來問她,是不是真要帶着這位爺一起。
她多少是後悔了幾秒的。
嘴上應下他同行的片刻像是中了蠱。
屈澤傾身問她時,他周身散發幹淨微苦卻令人神清的、仿佛碾碎葡萄柚的激香,瞬間刺醒她頗有些頹累的神經細胞。
簽就簽,去就去,已經倒黴成這樣,還能多倒黴?
老天救不了她,她要自己救自己。
屈澤那句這村沒這店居然當真,簽約時硬生生壓了她5000預付款。
季夏咬咬牙,仔細複讀和價格相關的核心條款後簽下合同。
豪車吃油,又得吃好油,她找到個國際品牌的加油站停下。
帶着合同下車松筋骨,三個男人往前走了幾百米去抽煙。她趁着幾人都休息,準備仔細讀一讀合同最後那幾頁她本以為不太重要的附件。
看完後,她僵在原地。
——突覺自己上了賊船。
——現在退款還來得及嗎?
季夏氣笑了。
附件整整159條内容,巨細無遺羅列甲方——屈澤先生,這一路上的生活、飲食、起居要求。
她怔怔擡頭,屈澤正好信步踱回。
“屈老闆,我有一個絕妙的idea。”
屈澤眼風掃過,不假思索打斷,“不想聽。”
她感覺頭又開始抽疼。
“您看,這一路舟車勞頓,條件差,”她點着合同,“光是這17條‘酒店必須配備中央空調,保持房内16度’,這一路恐怕連個酒店都難找,普通旅館很多都是人家裡自己開的,我哪兒去給您找中央空調?”
“您這麼sh……”硬生生吞下b字,“……身嬌體貴的,跟着我們去不是受苦?”
屈澤略一皺眉,走過來撈過合同,面上糾結片刻,勉強劃掉“中央”兩個字。
季夏:……
“您看這粗活累活,我們幹就好了,我覺得,要麼……您幹脆回首都等我們好消息?”
對方顯然隻當她放了個屁,長腿一邁率先走去副駕,揮揮手。
“實在不行就劃掉前半句。總之這上面的條款,你盡力就好。”
他說得理直氣壯,仿佛隻是讓季夏出門買個菜。
系好安全帶見季夏仍在車前半晌不動,他長臂伸到主駕,“咔嗒”“咔嗒”打了兩下閃光燈。
而後從副駕伸出半張冷臉,“季小姐,希望你盡快熟記附加條款第25條,閃遠光燈或者鳴笛兩下,表示我耐心告罄,請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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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平日裡習慣開吉普,季夏就給他們租了台加高牧馬人,物資基本都放他們車。
至于為什麼四個人不能擠一擠屈澤租的這台車?季夏仔細看了看附件:乙方需充分尊重甲方生活習慣,路程中,甲方非必要不與男性同車。
所以,之前在亞市那麼多次和阿吉和塞多同車又怎麼說?
——哦,對,那時自己還不是乙方,屈澤也還不是萬惡資本家。
乙方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她這哪是簽了個甲方,簡直是簽了個活爹。
突然明白合同裡抛的20%費用是什麼,類似去法餐廳吃飯時讓人盡心盡力鞍前馬後服務的小費。
她就是那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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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開得極低,她手臂有些冷。
屈澤似乎不是喜歡冷,隻是憎恨炎熱。
他不知哪掏出條布滿某H奢牌Logo的暖白羊絨薄毛毯,把自己從脖子到腳踝裹得嚴實,眼罩耳塞全遮,座椅放倒,躺得平直紋絲不動,隻差頭頂挂個“音容宛在”。
鐵灰色天空開始飄雨,大地沉默寂靜輸送着一黑一銀兩台飛馳的越野車向前。
季夏心裡憋着滿肚子不爽,揚眉見雨滴橫着飄在空中,心中突然冒出個主意。
她勾唇,手撫上側窗控制闆,不動聲色按了按副駕窗控制按鈕。
一股熱風瞬間擠進,裹着連線細雨,稀稀拉拉灑上屈澤眼罩外的白膩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