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食指指向銀幕的瞬間,銀幕冒出雪花紋,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後,浮出從三開始的倒數數字。
“你想從誰開始看呢?”瘟疫歪了歪頭,一臉興味,“薩博?還是艾斯?有興趣和我一起看看他們被我征服之後的模樣嗎?”
米娅依舊面無表情,冷淡的好似瘟疫口中的兩個人與她毫無幹系。
“薩博。”
“好。”瘟疫柔聲回應。
倒數結束之後,銀幕先是一道刺眼的白光乍現,待光芒逐漸趨于溫和之後,一扇橡木門的側影出現在屏幕正中間的左側。
以木門為界限,左側是柔和的白光,右側是一片沉寂的冷黑。
薩博出現了。
他在銀幕的最邊緣,木門的左側,立于白光之中。
整個畫面像是個簡易的橫版2D網遊。
薩博看上去有些迷茫,好似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可他卻又面露焦急,直覺告訴他應該去尋找些什麼。
于是他握着把手,往下壓,推門走了進去。
一道白色光束如影随形跟着他的動作而移動,照亮了木門的另一側。
“喂,臭小子!”
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握住了薩博的手。
“啊,為什麼是她?”瘟疫失望的說:“我還以為會是薩博的親生母親,沒想到他親情的歸屬會是這個毫無血緣的女人。”
米娅語氣淡然,“因為不是所有父母都能稱得上是父母,充其量不過是孩子血肉、基因的提供者。”
女人從黑暗走進光線之下,照亮了她粗狂且兇惡的面容。
薩博愣怔,試探出口:“達旦?”
達旦橫眉豎眼,雙手叉腰,嗓音渾厚。
“你這個臭小子明明還活着為什麼不寫封信回來!”她揪着薩博的耳朵,在他耳邊咆哮:“你知不知道艾斯和路飛那兩個小子以為你死掉了,每晚都偷偷哭,吵的我整夜整宿的都睡不好!”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薩博縮了縮脖子,在達旦魁梧的身軀襯托下他像個小鹌鹑一樣弱小且可憐。
“道歉如果有用的話,要海軍來幹嘛!”達旦試圖将薩博拉扯出光線之外,“快跟我回去見艾斯和路飛他們!”
薩博輕松掙開了達旦的束縛,他穩穩立于光束之下。
“抱歉,達旦,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現在不能回去。”
“你這個臭小子!”達旦吼道,“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能比的上親人?”
聞言,薩博神情怔忪。
記憶是一團無形的濃霧,薩博試圖撥開迷霧尋找真相,可揭開一層之後又是另一層,無窮無盡。
他到底為什麼焦慮?
他不清楚,可他的心卻在因他的迷茫而飽受煎熬。
直覺告訴他,他應該向前,去尋找、去追逐些什麼。
突然,薩博沖上前抱住了達旦。
“雖然我現在還不明白,可我想,隻要一直向前奔跑,我一定會找到的。”
薩博松開達旦,按了按頭頂的禮帽,笑容柔和且溫暖。
“等我找到了答案,我一定會再回來見你。”
“再見,達旦,祝我一路順利。”
達旦的呼喚聲在身後響起,薩博向着未知的黑暗奔跑着,頭頂射下的一抹白光始終照在他身上。
前方,又出現了一扇門。
薩博再次推開,他向前奔跑,卻又一次被人抓住了手。
“喂。”
薩博向後看去,抓着他手的人是艾斯。
“王八蛋。”艾斯語氣不善,“即使都已經恢複記憶了,為什麼不第一時間聯絡我們?”
艾斯抓着他的手逐漸收緊,話語中帶着一絲恨意,“你這個無情的混蛋,到底把我和路飛當做什麼了!”
“或許在你心裡我們一點也不重要。”艾斯自嘲一笑,眼中受傷一閃而過,“所以需要這麼多年才能記起我們之間的回憶,可即使想起來了,也沒試過聯系我們。”
“不,不是這樣的!”薩博神色慌張,他緊握着艾斯的手,用盡全力,指骨泛着星星點點的白。
“我隻是…我隻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耽擱了。”
艾斯表情冰冷,眼中堆砌着濃烈的諷刺。
“究竟是什麼事能重要的過我和路飛?”
是什麼事呢?
過往的記憶如同被風吹開的書籍一樣翻動,最終停在了某一頁。
薩博想起來了。
“饑荒!對,就是饑荒!”薩博語速極快,像是想極力證明一般。
“是因為饑荒蔓延,所以龍先生才派我們前往各個國家調查!我不是故意不聯系你們的,我想着等這件事調查清楚并且完成之後我再去找你們!”
薩博滿眼哀求的望着艾斯,但回應他的,卻是艾斯冰冷的嗤笑。
“那就等你完成任務之後再次找我們吧,革命軍。”
艾斯甩開他的手,轉過身離開,隻留下冷漠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不!等等!”薩博伸出手。
“看來這個孩子要敗在羁絆之中了呀。”
瘟疫笑的眉眼彎彎,一副得逞的模樣。
“不,他不會。”米娅出聲道。
“哦?”瘟疫感興趣的追問,“為什麼呢?”
米娅嘴角微微上揚,滿是自信,“因為薩博這家夥,像我。”
瘟疫愣怔一瞬,沒有理解米娅話中的含義。
本以為薩博會追過去,但事實卻是他獨自一人站在光束之中,周身黑暗彌漫,他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雙手緊握成拳。
最後,他咬了咬牙,毅然決然的奔向與艾斯相反的方向。
這是第三扇門了。
薩博深吸一口氣,推開。
“愛情。”瘟疫笑了起來,像是少女懷春般滿臉嬌羞,“文學之中經久不衰的話題……多少癡男怨女,恨海情天的故事流傳至今,令人癡迷、向往,放棄一切。”
“薩博。”
他感覺一雙滑嫩且溫熱的手正輕輕的握着他的手。
聖潔的潔白光影在她絕美的臉上流動,仿佛神聖教堂内屹立千年的天使雕塑。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
她擡起眼,漆黑的眼眸中滿滿倒影着薩博的身影,好似他是她的全世界。
“雙份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她笑的眉眼宛如月牙,恬靜美好。
薩博喉結上下滾動,一滴隐秘的汗水從額間滑落。
他磕磕絆絆的說,“抱、抱歉,我我我又忘記了。”
“笨蛋。”
她笑了笑,擡起頭仰視着他,緩慢的閉上雙眼。
“那就用吻來代替吧。”
薩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嘴唇上。
顔色是如夾竹桃般的粉嫩,唇珠飽滿,嘴角微翹,厚薄适中。
是天生便适合接吻的唇。
他感覺自己的心上下跳個不停,緊張到渾身僵硬,掌心沁出黏膩的汗水。
鬼使神差般,薩博俯下身來,與她的距離愈發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的聞到她身上萦繞的鈴蘭花香。
就在嘴唇即将想觸之時,薩博忽然聽到空氣中傳來電話蟲布魯布魯的聲音。
薩博驚醒。
電話蟲隻響了一聲後,就自動接聽了。
裡面響起龍先生嚴肅的聲音。
“薩博……調查饑荒一事的兩個小隊全部都消失了,你現在放下手上所有的事,立即前往失聯的最後地點調查。”
“你真的要去嗎?”
她睜開眼,眼中滿是控訴與失望。
薩博臉上浮起掙紮之色,他糾結許久,終是後退一步。
“抱歉,米娅。”
“下次,我一定會記得你的雙份禮物。”
或許,還有一個未落實的吻。
他在心裡悄悄補充。
“我已經開始期待與你的下一次見面了。”
薩博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要将她深刻的烙印在記憶中。
薩博還是轉身離開了。
剛開始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像是悠閑的散步,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跑了起來。
頭頂投下的光束在他身上蕩出一圈銀白的光暈,像是宇宙中破開冷黑的一顆流星。
他埋着頭,一個勁的往黑暗中狂奔,直到——
他跑出了銀幕。
“啊。”瘟疫微微睜大眼睛,“他跑出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瘟疫喃喃自語,表情困惑。
“我說過的。”米娅笑了起來,滿是欣賞,“因為薩博像我,他最愛的是他的夢想,他的使命,以及他自己。”
“而且,我大概已經明白你是怎麼控制他人了。”
銀幕再次閃着雪花,微弱的光芒落在她的側臉上。
“親情、友情、愛情。”
“人是被情感驅使的動物,而你倚靠‘愛’來控制他們。”
“不可否認,愛确實是一種強大的精神力量,能跨越理性邏輯難以觸及的邊界。在充斥着未知與不确定性的世界中,愛是一種永恒且真實的存在,它能治愈,亦能摧毀,就像是一場瘟疫,成為被情感征服的行屍走肉。”
米娅笑意加深,“可你卻忘了,隻要足夠深愛自己,堅定自我,就能夠不再受任何情感的驅使、支配。”
聞言,瘟疫沉默了許久,而後緩慢的開口道:“戰争,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在乎任何人,即使是你的至親,你也能抛舍。”
“對。”米娅說道:“因為我根本就不需要。”
米娅深吸了一口氣,說:“親情隻是在我尚且無法自力更生時,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依附。”
“友情,看透本質之後,不過是在向社會尋找認同感、歸屬感。”
“至于愛情。”
說到這,米娅譏笑一聲,“我怎麼能夠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一個,與我之前人生沒有任何重疊的陌生人身上?”
瘟疫凝視着米娅,許久之後才開口感歎:“真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啊。”
“随便你怎麼說。”
米娅一副百毒不侵,無所謂的模樣,她指向銀幕,催促道:“現在可以開始下一場了嗎?”
瘟疫揚起嘴角,“請觀看。”
銀幕再次從三開始倒數。
當“1”徹底消失的瞬間,銀幕内出現了一雙手,掌心朝上。
是個男人的手,修長、寬大、骨節分明,一圈圈環繞的指腹紋路被磨的平滑,稀疏的布着厚繭。
這雙手先是朝内彎曲了些,像是剛蘇醒的機器人還在調試自己的身體零件,小心翼翼而又帶着一絲僵硬。
待他的動作稍微流暢一些,鏡頭從第一人稱,轉換成了上帝視角。
這裡是綿延到無邊無際的草原,油畫般質感的青草在風中搖曳,發出細碎的簌簌聲。
天空澄澈到像是洗過一樣,幾朵奶白色的雲彩綴在蒼穹之中。
溫柔的風從海邊徐徐吹來,卷起他鬓角的碎發,燦金的流光篩過他額間的碎發落在他的臉上,愈襯鼻梁高挺,豐神俊朗,就連臉頰上的雀斑都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世界一切紛擾似乎都在此刻如潮水褪去,隻剩下靜谧、美好。
“艾斯。”
遠處傳來呼喚。
艾斯擡起頭,搖曳的草原如同翠色的海洋,在風中蕩起陣陣漣漪。
“艾斯!”
他循聲望去,卻被綿延起伏的草丘遮住了視野。
艾斯擡腳向前走去,他翻過一個又一個丘陵,在他身旁停留的小鳥來了一批又一批,叽叽喳喳的圍在他身邊打轉,似乎是想留住他的步伐,艾斯不曾停留,踏在泥土上的腳印連成一片遙遠且孤寂的銀河。
太陽終究會落下。
他再次跨過一個草丘,他站在高峰,收盡蒼涼殘照之景。
在半圓的落日之中,有一間房子。
一男一女正站在房前,他們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都朝着艾斯揮手。
“艾斯!”
他們呼喚着他。
艾斯從高峰走下,男人的笑聲肆意暢快,他朝着艾斯奔來,一邊跑一邊嘴裡興奮的嘟囔着“快讓我好好看看你這小子長得像不像老子。”
在夕陽下的兩道剪影即将重疊之時,男人張開雙臂,可艾斯卻側身躲過,徑直朝着房屋前的女人走去。
“诶诶诶??!!”男人難以置信,他朝着艾斯的背影大聲吵嚷,“喂喂喂!你這個小子未免也太冷漠了吧,我可你的父親啊!你這個臭小子!”
男人氣到蹦起來,張牙舞爪的模樣格外滑稽。
可艾斯置若罔聞,他停在了女人身前。
女人笑了起來,目光無限溫柔,鬓角的扶桑花嬌豔欲滴,映襯着夕陽的餘晖,像是一團明豔的火焰。
露玖張開了懷抱,“艾斯,跟我們一起回家吧。”
艾斯目光觸動,隐約有淚水流轉。
米娅張了張嘴,卻戛然而止——冰涼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
“噓——”瘟疫壓低了聲音,像是在用氣音說悄悄話,“不要說話,繼續看。”
艾斯眼裡噙着淚,俯身将露玖抱了個滿懷,摟着她肩膀的手臂逐漸收緊。
他将頭埋進露玖的脖頸,眼底打轉的淚水終究落了下來。
露玖被他意料之外的舉動驚到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後迅速反應過來,她輕笑一聲,輕柔的拍打着艾斯的後背,就像艾斯還曾在她肚裡鬧騰着要出來時,她無數次的隔着肚皮安撫着他一樣。
“好啦好啦,我的孩子。”露玖柔聲輕道,“走吧,我們一起回家。”
艾斯沒有動,他依舊緊抱着露玖。
露玖有些疑惑,“怎麼了?”
“我已經為我自己找到家了。”艾斯說話聲甕聲甕氣,還帶着一絲哭腔,“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艾斯指間隐約有火焰溢出,他最後再緊緊抱住露玖。
“雖然知道是假的,可是……”
艾斯松開露玖,他捧着她的臉,深深的凝視着表情空白到好似機器人般的露玖。
目光一寸一寸的描繪着她的模樣,就連臉頰上雀斑之間的距離與排列也盡數拓進記憶、刻入靈魂。
他從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滿臉淚痕,狼狽又可憐。
艾斯鼻腔酸澀,笑起來的刹那,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彎曲的眼角滑落。
“可是……我還是要謝謝你,我終于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麼模樣了。”
“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艾斯的手離開的瞬間,兇猛的火焰暴漲,将露玖的身影徹底吞噬。
在搖曳的火光中,艾斯見到露玖的身體如同高塔塌陷,在風中一點一點的消散。
艾斯斂眸,将眼底的悲傷與不舍隐藏。
他來回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離開之時,餘光卻瞥見一隻殘破到千瘡百孔的手從火焰中伸出。
“我的艾斯,我的孩子。”
她抓住了艾斯的手指,格外用力。
一個停留了在過去的靈魂沖破了時間與空間的束縛,帶着滿溢的愛穿越山海、穿越宇宙緊緊擁抱另一個靈魂。
她虛弱的聲音甚至比不上火焰燃燒的噼啪聲。
可艾斯卻聽得一清二楚。
“謝謝你……”
一朵扶桑花從烈火中滾了出來,花瓣上還燃着火苗。
“艾斯,原來……你長大後是這樣的模樣……”
一陣鹹濕的海風拂過,吹熄了烈火,也帶走了塵埃。
艾斯的身前早已空無一物,隻剩下被燒成灰黑色的土地提醒着他,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鏡頭最終定格在了艾斯驚愕的正臉上。
【劇終】
兩個大字印在銀幕的正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