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着臭雞蛋與爛卷心菜的刺鼻氣味。

艾斯緩慢睜開雙眼，視野像是被蓋上一層厚重塵埃，一片灰白，死闆、毫無生趣。

這是一條逼仄黑暗的小巷，巷子的盡頭是一扇緊閉的門。

潮濕、悶熱。

頭頂高處住戶們晾曬的衣衫往下滴着水，滴答滴答，砸在淌着污水的地面上濺出一朵朵水花。

磚石砌成的牆壁擺放着一桶桶黏糊糊的垃圾桶，不時有叼着垃圾的老鼠從垃圾桶内鑽出，窸窸窣窣的踩着地面上的鐵片與爛菜葉消失在溝渠。

牆壁上沁出的細密水珠洇濕了被匕首釘着的懸賞令，紙張變得皺皺巴巴，上面印着的人像如水墨般暈開，模糊不清。

艾斯的視線順着錯綜交疊的懸賞令依次看去，發現都是他認識的人——路飛、丢斯、米哈爾、馬爾科、薩奇、以藏……

白胡子海賊團成員們的懸賞令都在這裡。

可是……老爹的呢？

艾斯踩着污水與廢鐵朝着小巷的盡頭走去。

緊閉的門扉上被釘着兩張懸賞令。

哥爾·D·羅傑的人像被墨水畫上了一個狂放的叉，薄薄的紙張上密密麻麻滿是被尖銳物體戳破的小洞，而反觀愛德華·紐蓋特，嶄新如同剛印出來一般，人像線條流暢而又整潔。

艾斯伸出手，想要觸碰老爹的懸賞令，可門内倏地傳來悶悶的交談聲讓他的動作僵硬一瞬。

“如果羅傑有一個孩子怎麼辦？當然是斬首了！”

“讓全世界所有對羅傑有怨恨的人都來紮死這個孩子怎麼樣？大家一定會說:活該！”

“不，還是燒死他比較好。”

艾斯整個人猶如被雷劈了一樣，渾身發麻、發冷。

——他的存在，是不被人們所期盼的。

憎恨、排斥以及自我厭惡的負面情緒如潮水般洶湧而至，流經四肢百骸，密密匝匝劇烈的疼痛使得艾斯想要咆哮嘶吼，可他竭力的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隻有門内肆意的大笑聲如利刃般不斷穿透耳膜刺進他的心髒，他死咬着下唇，溫熱的血珠滲出也渾然不覺。

他緊捂着耳朵，自欺欺人的以為這樣做就能将那些傷人的話語隔絕，但充斥着惡意的笑聲還是會從指縫間湧進。

他隻能不斷後退，逃避，遠離……

“原來你在這裡。”

一道悅耳的聲線如同清泉般洗刷污濁黏膩的空氣。

艾斯向後看去。她站在小巷的另一個盡頭，透亮燦金的光影籠罩在她身上，在邊緣暈出如同湖灘蕩起漣漪般銀白的碎光。

她穿着一身的利落修身的海軍制服，沒有披風，也沒有外套，簡潔的白色襯衫系着黑色長領帶，蜷曲的黑色長發被編成了松散的麻花辮搭在肩頭，發尾處綁着發圈。

眼眸如同水洗過的黑玻璃，銳利逼人，目光炯炯。

“你在害怕什麼？”

她輕聲詢問着，緩緩向他走來。

一束明亮透徹的光随着她的接近而射進昏暗潮濕的小巷。

視野一片無趣的灰白，而她，即使是極簡的黑與白，依舊耀眼奪目。

絢麗的色彩自她的鞋底如藤蔓迅速蔓延，蜿蜒攀爬直上。

他的世界因她的降臨而染上色彩。

即使是令人厭惡的老鼠與垃圾，此刻也顯得格外生動有趣。

世界似乎被一堵透明的牆分為兩個極端，以他們之間相隔的空間為界限，米娅的一半瑰麗多姿，生氣勃勃，而他的一半，如塵埃覆蓋，死氣沉沉。

“你變成小孩的模樣了。”

她在艾斯的面前蹲下身來，擡頭仰視着他。

明明是個友好且表示親近與平等的姿勢，但艾斯卻從她的眼中窺不到一絲心疼與憐憫。

隻有如同千尺寒潭般的幽冷與神祇睥睨蝼蟻般的無情冷淡。

艾斯緊抿着泛白的嘴唇，執拗的将目光一寸寸細緻的循過她的臉龐，不放過她任何細微的表情浮動，最終發現，米娅并不是沒有感情，而是……

她在鄙夷自己。

她看不起他的逃避，他的軟弱，甚至他的自我懷疑。

好似，在她的世界觀内，這些情緒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沒有存在的價值。

他壓抑且痛苦的前半生在她的眼中隻不過他的作繭自縛，自讨苦吃。

“變成小孩就意味着你在逃避，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應激手段。”

米娅松開他蓋在耳上的雙手，“可是逃避有用嗎？可以堵住悠悠衆口嗎？”

“米娅……”

因她的觸碰，他被暈染上了色彩，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像是含了一張磨砂紙，沙啞難聽。

“我在。”

她輕聲回應着，緩慢起身，牽着艾斯的手走向緊閉的門扉，那些刺耳的話語再次在耳畔響起，來回重複，沒有盡頭。

“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吧？”

她說：“你肯定也試過将這些記憶徹底掩埋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但卻發現它如烏雲随行，始終籠罩在你的頭頂，時刻提醒着你是個不被祝福的存在。”

握着她手掌的手指驟然收緊，指骨泛着星星點點的青白。

心底再次泛起那綿密而深刻的痛楚，他的秘密，他不曾揭露的脆弱，被她強勢的撕開，讓他直面血淋淋的骨肉與腐蟲。

他本應該憎恨她。

厭惡她輕視自己的傲慢，痛斥她窺探自己秘密的無禮。

但手掌交握傳遞的溫度以及肌膚緊貼擠壓的力度，這充盈且溫暖的感覺卻讓他無比眷戀。

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與糾結的情緒當中，但也在此逐步沉淪。

掌心蓦然被塞進了一根寒冷的鋼管，頭頂再次響起米娅的聲音。

“不想聽的話，那就讓他們閉嘴，不想見的人，就讓他們徹底消失。”

艾斯擡頭，發現米娅的另一手也握着一根鋼管。

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米娅低頭與他對視，“如果這是你的心結所在。我想讓你明白，既然别人可以傷害到你，那麼你也能做到讓對方徹底閉嘴。”

“要麼直面那些慘痛，将傷口不斷地撕開再縫合，直至麻木到再也無法對你造成傷害。”

“要麼幹脆就不要給他們可以傷害到你的機會，直接在根源上徹底解決他們。”

米娅擡手，用鋼管的頂端抵着門，往前輕輕一推，木門打開發出牙酸的吱呀聲響，暖黃色的燈光映入眼簾，酒館内嘈雜而喧嚣的交談大笑聲驟然停止，朝艾斯與米娅投以不善且兇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