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火鍋店,沿着燈火闌珊的街道慢慢走回民宿。夜晚的風帶着一絲清涼,吹散了火鍋店裡的煙火氣,也吹散了周倜心中的些許不安。莫北依舊沉默,雙手插在口袋裡,目光低垂。周倜跟在他身旁,偶爾側頭看他一眼,卻始終沒有開口。
兩人走進院子,沿着木質的樓梯上了二樓。天台被布置得十分雅緻,幾張藤椅圍着一張木制茶幾,角落裡還擺着幾盆綠植,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
“你後院的酒……”周倜望向樓下的後院
“你吃了野生菌,還是喝茶好些。”
周倜點了點頭:“好”
莫北轉身走進房間,不一會兒便端出一套茶具和一壺剛泡好的茶。茶香随着熱氣袅袅升起,混合着夜風中的草木氣息,讓人感到一陣放松。兩人在藤椅上坐下,莫北将茶杯遞給周倜,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輕輕吹了吹茶面上的熱氣。
周倜接過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彌漫開來,帶着一絲淡淡的甘甜。他擡頭看向莫北,發現對方正望着遠處的夜空,目光深邃而遙遠,仿佛透過那片星空看到了什麼旁人無法觸及的東西。
“今天的星星真亮。”莫北忽然說道,聲音輕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語。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淡淡的感慨,像是被這片星空觸動了心底的某根弦。
周倜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夜空中繁星點點,像是撒落的銀沙,閃爍着微弱卻堅定的光芒,輕聲應道:“是啊,很久沒看到這麼亮的星星了。”他的聲音也放得很輕,仿佛怕打破這片甯靜。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隻有夜風輕輕拂過,帶來遠處隐約的蟲鳴聲。周倜的茶杯蒸起袅袅白煙。莫北拿起一旁的剪刀彎腰修剪一叢過界的三色堇,剪刀咬合時發出細碎的咔嗒聲,混着山風裡飄來的松脂味。
周倜放下茶杯,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你平時都做些什麼?”
剪刀懸在葉片上方頓了半拍。“打理民宿,釀酒。”莫北的尾音被風卷走,又補上半句,“也會去銀巷給阿姐打下手。”還有陪一一。”說到最後一句時,莫北的表情格外柔和,眼中閃爍着光芒,仿佛提到這個名字就能讓他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就是之前的那個孩子?”周倜在名宿見過幾次,和莫北一樣,是個長相優越的孩子,還有一雙惹人注目的杏核眼。
“我姐姐的孩子,幼兒園大班。”仿佛一一就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貝。他的聲音輕柔,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你很愛這個孩子。”周倜輕聲說道,語氣中帶着一絲感慨。
莫北停下擺弄落葉的手,忽然轉身直視周倜,瞳孔裡燈火的投影凝成兩簇固态的琥珀,“嗯,很愛。”他的聲音堅定而溫柔,仿佛對陳可一的愛從誕生那刻起,就已經完成所有論證過程,無需再多言。
這是周倜第一次在莫北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莫北的眼睛裡閃爍着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芒。那光芒中帶着溫暖、堅定。
“看得出來你姐姐對你很好。”周倜輕聲道。
“嗯,她一直照顧我。”莫北的聲音裡帶着重重的自責,仿佛這份照顧對他來說既是溫暖,也是一種愧疚。
從春末到盛夏,院牆上的三角梅開了又謝,绛紫色的花瓣在青磚地上鋪成蜿蜒的星河。蟬鳴聲漸次攀上枝頭時,周倜才驚覺,自己竟已在民宿住了快三個月。這期間莫北像是刻意用金絲線繡了張密不透風的簾幕——關于家人,他唯一允許透出的針腳,便是姐姐一家三口。
每當周倜看見莫北蹲在庭院裡陪小侄子玩石子,指尖沾着三角梅落瓣卻耐心教孩子拼貼花瓣畫時,總會想起三角梅下那個身影。這個看似單薄的青年,會在陪可一搭積木時讓三角梅細枝在指節繞出溫柔的弧線,會在孩子被花刺紮疼時用掌心焐熱他發紅的指尖,卻從不提起自己的父母。
莫北的過去像一本被鎖在檀木匣子裡的舊書,連扉頁都透着諱莫如深的氣息。周倜曾無意間瞥見過他入睡時總會吃什麼藥;也撞見過他在暴雨夜突然驚醒,攥着手機蜷在藤椅上直到天明。但這些碎片都如同晨霧中的蛛網,稍縱即逝。
最令周倜困惑的是莫北身上割裂的時光感。他穿着寬松的棉麻襯衫在葡萄架下釀酒時,垂眸攪拌陶甕的側影像極了古畫裡的隐士;可當他踩着三輪車掠過青石闆路,發梢沾着晨露給白朔岩送酒時,分明又是個眉眼清亮的少年。這種矛盾在他與姐姐相處時尤為明顯。
周倜時常在黃昏時分看見莫北倚着廊柱發呆。暮色給他的輪廓鍍上金邊,蟬蛻般透明的耳廓下,銀色耳釘偶爾閃過微光。那時他的眼神會變得很深,像是透過層層疊疊的爬山虎望見了某些遙遠的東西。但每當周倜走近,那些霧氣就會瞬間消散,重新凝成琥珀般溫潤的笑意。
這一夜,兩人在天台上站了很久,直到茶涼了,風停了,星星也漸漸隐沒在雲層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