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厭咒術界。

“外面也是一樣的，整個世界都是被讨厭的大人填滿的世界，這一點沒辦法改變。”五條悟的語氣平常。

“不一樣！外面沒有五條悟，都是普通人！”

“難道你很讨厭五條悟？”五條悟坐在床上，看着她坐在地上的背影。

他想不通。

現在的百穗明明沒有記憶，幹嘛還要讨厭他？

百穗從地上爬起來，趴在床邊，看着坐在床上的五條悟。她一邊流着眼淚抽噎着，一邊說：“不，我不讨厭……五條悟。可是……天元說……五條悟是不管怎樣都會幸福的人……”

“這不好嗎？在我身邊你也會幸福的。”五條悟笑着。

她爬到床上，看着他，與他對視。她黑色的眼睛裡并無任何喜悅，劉海垂下來，微微擋住她的視線。

五條悟不再笑了，他從她盈滿淚水的眼眸裡讀出了絕望。

“一點都不好。這個世界如此腐爛，五條悟卻能夠覺得幸福，這難道不是最令人感到絕望的事嗎？”

！

五條悟好像被這句話刺中了一樣，他愣在了原地，無法再做出反應。

他立刻理解了百穗的意思，可是就是因為他理解了，他才覺得震驚。

他的幸福會給世界帶來絕望嗎？

他的……幸福？

幸福？

不對。

什麼才是他的幸福？

連百穗從前提出的問題他都回答不了，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幸福”嗎？

讓百穗沒有安全感，讓百穗覺得眼前的世界無藥可救，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幸福”嗎？

隻有他自己強大，周圍的人不斷陷入苦難，這樣的生活真的是“幸福”嗎？

不是。

五條悟不想要這樣的幸福。

“五條悟是一個好人，也是我認識的最聰明又最強大的人了。可是，連他都每天就這麼生活着、維持着這個讨厭的世界。”

“為什麼我要戴那個頸環？為什麼我身邊的大家總是在不停歇地工作着？為什麼那些老頭子卻什麼都不用做，能夠這麼指使他們？為什麼五條悟明明能夠殺掉他們，卻放任他們活着？”

“你說，為什麼連五條悟都不嘗試改變這一切呢？”她淚眼朦胧地看向五條悟。

“我……”五條悟被她問住了。

“世界的走向從來是由強者和勝者決定的，對吧？”她瞅着他問道。

“嗯。”五條悟點點頭。

“因為五條悟是最強的，所以他能夠決定這個世界。五條悟不去改變，這樣腐爛的世界就在五條悟死前都不可能結束。”

“這太令人絕望了。”

“我不可能活得比五條悟要長，比起這麼絕望地活着，我甯願離開這裡，要多遠有多遠，做一個普通人，和身邊的蠢人一起，愚蠢地活着。”她抽泣着。

嘴上說着想要報答大家的她，内心卻充滿了憤怒。

是的，比起“絕望”這個荒蕪而死寂的詞，她心中裝滿的是連自己也無法察覺的憤怒之火。

她為自己看到的一切感到憤怒。

“不要離開。”五條悟抱住她。

“不，我不要留在這！咒術界的活人早已經死光了，咒術界是看不到希望的世界！”

看不到希望。

這是現在的百穗内心深處最深刻的、從來不曾告訴任何人的絕望。

她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實際上，即使離開這裡，她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世界。她無法接受五條悟這樣的人就這樣浪費自己、消磨自己，也因此無法接受這個世界。

她不停地掙紮着，想要從這裡逃離，想要從這間小屋子逃離，想要從這個世界逃離，即使看不到前路也要逃離。

五條悟緊緊地抱住她，安扶着她，任由她撓傷自己。

似乎是她意識到不管怎麼掙紮，眼前的這個人都不可能松手，她慢慢地平息了下來，抽泣着，抽泣着，然後懷着不甘的心情進入睡眠。

五條悟沉默地看着她。

“這個世界如此腐爛，五條悟卻能夠覺得幸福。這難道不是最令人感到絕望的事嗎？”

這句話像一把刀一樣淩遲着他。

他明白的。

他早就知道，獨屬于白川百穗的細膩、辛辣與敏銳從沒有消失，甚至因為沒有過去的牽絆而變得更加銳利，也更加無畏了。

她像一個認知錯亂的孩子一樣在這裡生活着，觀察着，迷茫着，憤怒着，又無能為力着。

因此她才會那麼絕望，又那麼堅定地想要離開這裡。

她閉着眼睛，睫毛還是濕的，皺着眉頭，不安地睡在他的懷裡，手捂着一陣陣灼燒着的胃。

他看着她，小心地撫摸她的眉心，将她的眉毛撫平，然後将自己的手輕輕按到她的胃上。

五條悟歎了口氣。

沒有希望？

不是的。

或許曾經是，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五條悟想要找到希望。

為了百穗，為了自己，也為了這個糟糕的世界。

睡夢中的百穗蹭了蹭五條悟，抓住他的手，對他溫暖的掌心感到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