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之中一片靜默。
洛朝看着那個低頭不語的孩子,明明知道他會選擇什麼,可依舊覺得——
無論作何選擇,這都是一種缺失。
良久之後,在洛朝的感知裡,那大概有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寂靜之中,那個孩子帶着哭音,顫抖着道:
“我想……我想再……看看阿姐……看着她……”
他說不下去,淚水含混了聲音,使語句變成模糊的一團音節。
顧蔓箐卻懂了:“半個月,至多半個月。”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半個月的時間,讓你割舍這裡的一切,但是……”她轉身望向那依舊倒在血泊中的少女,“從你做出選擇的這一刻起,顧崇禧就已經死了。”
“在所有顧家人眼裡,你已經沉河而死。”
“因為,你不能留下什麼牽挂,所以,你阿姐也無需留下什麼牽挂。”
她說完這一句話,就再度拉上鬥篷,轉身朝門外走去,最後一句話遙遙傳來:
“就讓生死之隔,了斷這一切吧。”
&&&
顧晏靈再度醒來的時候,看見一片熟悉的簾帳。
她恍惚了一瞬:我沒有死?
但很快,不能動彈的身體以及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提醒她:過往的一切并不是夢。
一種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禧兒呢?
她高聲呼喚幾聲,沒有人回答,便想自己去尋人,可她腿腳的傷還沒好全,掙紮之下,竟一下子從榻上滾落下來。
腿上的傷裂開了,鮮血溢出、疼痛蔓開,但她像是毫無所覺,用手支撐着向外爬,驚恐焦急地喚着:“禧兒!禧兒!”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走進一個面生的侍女,她見到這幅場面,慌忙蹲下來扶人:“哎呀,姑娘,您怎麼在這裡?您傷可還沒好啊!”
顧晏靈不肯起來,卻一把抓住那侍女的胳膊,神色近乎兇狠:“禧兒呢?我的禧兒呢?我的阿弟呢?”
“你們把他帶去哪裡了?帶去哪裡了!”
侍女被這麼大吼質問了幾聲,神色有些悻悻,支支吾吾道:“我聽族老們說,顧家已經……将他沉河了……”
顧晏靈頓時愣住了,怔忡間,連侍女将她扶起安放到床上都沒有察覺。
侍女便轉身去倒茶,一邊絮叨:“哎呀,姑娘您可算醒了,您已經睡了一整天了,快喝口茶吧……”
待茶水端到面前,顧晏靈卻沒有理會,無論侍女怎麼喚她,她都如同失了靈魂一樣,聽不見。
侍女無法,隻能先放下茶水,叫醫者來先幫着處理裂開的傷口。
行醫的人來了,期間顧晏靈任人擺弄,眼神空洞如同一具木偶。
侍女繼續勸她喝水進食,她依舊毫無反應。
再後來,她感到周身來來往往,似乎有很多人來看望自己,這之中,有熟面孔,也有生面孔,有夫人們,也有少爺姑娘,甚至,還有族老們。
她覺得那些人似一團一團的影,像惡鬼、像妖魔……圍擠在她身邊,說了無數讓她憤怒、恐懼乃至絕望的話:
“晏靈啊,人死如燈滅,想開一點罷。”
“或許這就是那孩子的命……”
“你要想啊,他也是為了你能活着,才選擇沉河的啊。”
“你能熬過這一難,很不容易了,不要再糾結于過往了。”
“往後的日子長着呢……”
……
她聽着這一切,心底洶湧着無數情緒,面色上卻不顯一分,連眼神也古井無波——
我不想聽。
無論什麼人來勸她,她隻反複回着這幾句話:
“我不相信,因為這不可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你們帶我去見他。”
……
最後,又隻剩下這一句話:“你們帶我去見他。”
整整又一天,反反複複念着這一句,滴水未進,粒米未沾。
任多少玲珑七竅之言,亦撼不動這顆磐石無轉之心。
最後,說得口感舌燥的衆人亦覺出無可奈何,可上面有令,顧晏靈不能死,因此,有人便小心翼翼地回了句:
“晏靈啊,這可是沉河,隻怕那屍身……早就被魚蝦啃食到不剩什麼了……”
此話一出,就見一直低頭默念的顧晏靈忽地擡起頭來——
她的雙目通紅,辨不出是悲傷還是憤怒,死死盯着說出這話的人。
被盯住的人竟因這眼神感到恐懼,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
接着,就見顧晏靈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她抖着手,猛地抱起桌上的茶壺,狠狠朝那人砸去——
并未砸準,但茶壺摔碎,滾燙茶水濺了一地,有幾人被茶水濺到,屋内頓時響起幾聲驚呼,還有幾人竟吓得朝外逃去,又一同擠在門口,争吵起來,亂作一團。
顧晏靈則開始瘋了一樣嘶吼着:“你們帶我去見他!”
她一面這樣喊,一面又四處去找能砸人的東西,摔碎了好幾個花瓶,原本圍繞着她的衆人隻能慌忙逃竄,期間,有人被碎瓷片劃傷,竟也哭叫起來。
一片混亂之中,終于有兩人大着膽子上前挾制顧晏靈,一人抱住她一隻胳膊:“姑娘,你冷靜點!”
顧晏靈便又拼命掙紮,最終,不知怎麼,桌椅翻倒,自己也支撐不住,摔在地上,身上被一地的瓷片劃出了血。
此時,她才終于落了淚,倒在地上哭喊着:“你們帶我去見他……”
那兩人見了,忙又來扶人,顧晏靈便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腿,淚水橫流,哀求道:
“我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你們帶我去見他啊……”
“我要見我的禧兒……”
“我求你們……”
她依舊不肯起身,隻深深低下頭去,散亂的發絲掩住面容、掩住滴落的淚水,掩不住抽動的肩。
&&&
顧晏靈不知道的是,顧崇禧一直在她身邊,離她寸步之遙,默默看着這一切:
她沉睡一整天,沒有醒來,顧崇禧便焦急憂慮了一整天;
她初初睜開眼,顧崇禧歡喜得要落淚;
她不肯吃飯、不肯喝水,顧崇禧就在一旁,和那些來來往往的顧家人一樣,念念叨叨着,反反複複勸着她,盡管她聽不到;
她發了瘋、她砸了人、她哭喊、她哀求……顧崇禧就握着她一角裙裾,在她身畔一同默哭;
……
她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
這是咫尺天涯。
&&&
夜晚,被強灌了安神藥的顧晏靈沉沉睡着,但即便在夢中,也時而顯出不安之色——
那大概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噩夢。
一直默默注視着的顧崇禧,便悄悄摘去了身上的隔空符,現出了身形。
他手中緊緊攥着一串貝殼,想要輕輕放在顧晏靈枕邊。
就在這時,憑空出現了一隻手,握住了他的臂腕,阻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