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憤怒的誅伐聲中,顧家的族長下了定論:
“關押起來,三天之後,于宗祠廳堂前處刑。”
“所有族人,包括被神明降罪的魔子,都要來觀刑。”
“以此警示衆族人,萬不可因為區區恻隐之心,亵渎護佑汐河之神明!”
顧晏靈聽了,竟于火光照耀中大笑起來,笑着笑着,淚又無可抑制地流下來:“區區……恻隐之心,原來,這就是世間血脈親情……”
洛朝看着顧晏靈被幾人捆綁起來,一行人的身影伴着火光逐漸消失在夜色中,他又聽到身後牆壁裡傳來的哭聲——
不需要回頭,他知道,那個孩子在哭。
他發現自己先前竟也天真起來:
一個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如何能真的有能力瞞天過海,躲過一整個顧家的監視,來夜夜給親弟送飯?
之前,必然是尹氏在背後打點,或者是使了銀子,或者是用了人情,那些看守們才會對顧晏靈視而不見。
而顧晏靈昨日那一哭,必然是因為尹氏已經沒有辦法,又或者銀子和人情都已經不起作用,更有可能是,有地位更高的人對顧崇禧判了死刑,且警示所有人——
不得有恻隐之心,否則,他們也會是一樣的下場。
恐怕昨晚之前,尹氏已經對顧晏靈說明了情況,但在明知會被抓捕的情況下,這個少女還是來了。
是啊,無論如何,她怎麼能不來?她若不來,那個孩子又要作何想,會覺得,連阿姐也要放棄自己了?
那樣一個孩子,多半不會因此産生什麼怨恨,但是,那種被所有人放棄的絕望,應該是顧晏靈最不想讓他體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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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天的下午,顧家的某處傳來慘叫與驚呼——尹氏在自己的屋中以一條白绫、懸梁而死。
結束了她這波折、荒唐、富貴過更悲涼過的渺小一生。
第二十八天的上午,顧氏宗祠前,所有族人聚集在廳堂之前的空地上,默默看着中央那兩個孩子——
顧晏靈被木枷铐着,神色冷淡;顧崇禧則被困在一個木囚籠裡,他的目光很茫然。
他們兩個,才知道親娘的死訊不久。
正午的時候,刑罰開始了:
先是廢去手指,指枷收縮,顧晏靈疼得冷汗如雨,卻連吭也不吭一聲,更是不肯堕淚——
忍不住眼淚的,是顧崇禧,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出聲,隻能拼命咬住嘴唇,默哭。
“哭什麼?禧兒,不準哭!”顧晏靈卻難得有些生氣,她顫着身子,看向自己的親弟——現在,她僅存于世的親人,“不許哭,我們不能哭。”
“錯的,從來就不是我們!”
一重刑罰結束,有人來替顧晏靈取下指枷,甫一取下,便可見到她那血肉模糊、可見白骨的雙手。
那是曾經無比靈巧、給顧崇禧編了許許多多鈴穗、串過許多的貝殼的一雙手。
見到這樣的場景,才把淚水咽下去的顧崇禧根本忍不住,崩潰大哭。
顧晏靈卻疼得有些意識模糊,她聲音虛弱,依舊道:“不許哭,禧兒。”
第二重刑罰是烙刑,要在顧晏靈的臉頰、雙臂、雙腿之上,用燒紅的鐵塊烙下罪印——
無論經此一役,她是否能活下去,這五個罪印都會伴随她的一生。
通紅的鐵塊烙過,滾燙的傷疤留下。
親眼見到血親受此侮辱與痛苦,或許比自己親自受刑更痛苦,但一個尚且自保無法的七歲幼童,除了以凄厲的哭聲表達自己那無窮盡的悲與怨,其他的,什麼也做不了。
他隻能哭,聽到這哭聲的顧晏靈,雖已倒在地上,卻還念着:“不能哭……禧兒……不能哭……”
這時,有些圍觀的族人于心不忍,偏過頭去不欲再看,卻聽一直坐在廳堂上首的族長一聲厲喝:
“都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着!”
因為,這不僅是刑罰,更是一種警示。
第三重是杖刑,在族老們的注視之下,行刑的兩個人并不敢留手——
血肉與木棍相觸,聽來就覺得鈍痛非常,顧晏靈半跪在地上受刑,嘴角溢血,面無懼色:
“沒有神,從來就沒有。”
“如果有,它一定是僞神,是惡神!”
到了此種境地,依舊沒有認罪,廳堂上的族老們都眉頭微皺,示意行刑的人下手再狠一些。
最終,顧晏靈足足吐了幾攤鮮血,終是不支,倒在地上,意識已經接近昏迷。
但刑罰依舊沒有結束。
這是必死之局。
就在這時,那個逐漸由号啕大哭轉為默然抽泣的孩子,竟突然大聲叫喚起來,
他臉上帶着淚水,對着廳堂上默坐的族老們反反複複喊着一個字:“河!”
“河!”
“河!”
……
圍觀衆人都非常疑惑,不懂他在說什麼。
洛朝站在刑場的中央,他的身後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女,他的面前,是反複将一個字喊到聲嘶力竭的孩子。
他看懂了——
汐河有這樣的傳說,無論多麼罪大惡極的人,隻要沉河而死,就會被洗去滿身罪孽,且自身的罪果不會再牽連在世的家人。
所以這個孩子的意思是:
将我沉河,你們不要打我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