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那孩子真的有無上機緣,仙途一片坦蕩,未來立下基業後,要來福澤自己的血親,那也是千年乃至萬年後的事情了。
到底是,與生下他或她的那對親生父母無甚幹系了。
凡間民衆,之所以還期盼能生下個有靈根的孩子,則是因為,接這個孩子去修行的門派或者世家,講究因果,不會随意奪了人家的血脈。
這些仙門若要從凡間收弟子,都會給予孩子的血親一大筆世俗銀錢的補償,足夠普通人家富貴過一生了。
但顧家如此行事特異,分外看重尹氏,卻不是為了區區銀錢。
顧家的族老們是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的野心的。
原來,這安居南陸一隅的小小顧家,千年前竟也是個地位低微的修真小家族。
那時,顧家的掌門人是個元嬰修士,這修士其實本也不姓顧,而是姓張。
這張姓修士早年修為不高,在外打拼時,曾遠去中域從過軍,且就在中域顧氏麾下服役。
後來,他立了些軍功,也有了些積蓄,但修為到了瓶頸,自覺突破無望,便思念起南陸汐河的家鄉,有落葉歸根之意。
張姓修士便辭了軍職,回到汐河,娶妻生子,打算隐姓埋名、安度晚年。
出乎他預料的是,雖他妻子隻是個凡人,但他的孩子,竟是個有靈根的。
他很想自己輔佐親子成長,護持他的道途,奈何他突破無望又壽元将近,便将主意打到了中域顧氏身上。
他決定改張姓為顧姓,成為中域顧氏的“外支”。
所謂“外支”,乃是修真界一些頂尖氏族擴張、鞏固自身勢力的一種手段。
一些無根基無底蘊的散修或者小氏族,可以通過改姓,依附于這些頂尖氏族,從而受其蔭蔽。
但無論小氏族們依附順從的意願有多強烈,這些中途加入頂尖氏族的人,在血脈上和本家到底不是同源,因此,隻能被稱為“外支”。
可縱使是“外支”,也足以靠着頂尖氏族的名頭,獲取不少好處了。
而像中域顧氏這樣煊赫的氏族,即便是發展“外支”,都有着不低的要求。
不可能什麼三教九流都能成為中域顧氏名義上的一員。
隻有一點,不僅是中域顧氏,整個中域七族,都十分優待那些曾經服役于邊關的已退伍将士。
中域顧氏身為七族之首,更是做了表率,善待從軍者的好名聲遠播五域。
因此,張姓修士求了從軍時認識的幾個中域顧氏支脈的人幫着打點,又憑着曾經在顧氏麾下從軍的經曆,沒費什麼大功夫,就順利改姓,成了中域顧氏的外支。
自此,這世間少了一個“張家”,多了一個“顧家”。
一開始,扯着中域顧氏的大旗,南陸汐河這個顧家過得也是十分滋潤。
但漸漸的,顧家的後代中竟鮮少有能修行的後生了。
這與靈根出現的幾率有關,孩子父母的修為越高、靈根資質越佳,其子嗣有靈根且靈根品質好的概率就越大。
因此,頂尖氏族之間,往往會相互通婚,就是為了保障其子嗣後代修行資質的穩定。
但一毫無底蘊的汐河顧家,自然找不到什麼血脈優良的修真家族來通婚。
如此一來,其後代的修行資質便越來越差,到如今,整個汐河顧家竟尋不出任何一個有靈根的人來了。
汐河顧家漸漸沒落下去,雖仍保留着一個中域顧氏外支的名頭,但其實已經與那等煊赫仙門沒有什麼實質關系了。
可已經嘗到了做仙門家族好處的顧家族老們卻不肯就此放棄,他們仍做着白日夢,希冀家族裡有後代出現靈根,然後,再度和中域顧氏牽上線。
甚至,妄想着成為中域顧氏的“近支”。
所謂“近支”,是指原先的外支中,有資質極佳的人,和中域顧氏本家的某支結成了姻親關系,自此,變“外”為“近”。
族老們視尹氏為珍寶,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們覺得尹氏生下三個有靈根的孩子,并非是因為運氣。
而是一廂情願認為,汐河顧家本身的血脈返了祖,家門興旺在即。
他們一心盼着尹氏再度生下有靈根的孩子,最好是個絕世天靈根,那樣便可有望與中域顧氏的旁支聯姻,讓他們重回修真家族的行列。
在家中族老們的殷切囑咐下,尹氏便懷上了第四胎。
一開始,她過着曾經想也不敢想的富貴生活,心中其實得意又舒坦,覺得再生出一個有仙緣的孩子亦非常好,是件體面的事情。
但就在她懷胎六月時,汐河附近一個修仙氏族竟寄來一封信和一個包裹——
那信是一封告知書,那包裹裡是一盒骨灰——她第一個孩子的骨灰。
尹氏的第一個孩子,八歲時被測出靈根就離家去修行,此後便再無音信,人們隻曉得自此那孩子就踏入仙途,脫離了人世苦厄,至于這仙途之上,又該有何等悲歡,卻難以知曉了。
算算日子,尹氏接到信的那一年,那孩子也不過十五,尋常人家的女兒,正是待嫁閨中、青春正好的年紀,可那孩子,卻死了。
而這丢掉性命的緣由,在書信上也隻寥寥數字:修行之法錯亂、誤入歧途、經脈逆行而亡。
信的末尾是:因其生前屢屢念及親人,思母甚過,故寄回骨灰,安魂歸鄉。
那天,尹氏抱着書信與骨灰盒哭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時,她望着窗外透出的天光,忽而明悟了:
送自己的孩子去修行,無異于失去她們。
而她肚中正在孕育的這個孩子,也不是為了自己而生的,而是為了顧家的族老們,為了那些虛無缥缈、遙不可及的所謂榮光。
這個為了汐河顧家的榮光與妄想而誕生的孩子,就是顧崇禧的親姐——顧晏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