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老天爺确實是有眼的,知道刑罰要依人而定:
對有些人來說,死亡是痛快的解脫,漫長、空洞、虛無的生命才是最沉重的酷刑。
他思索着,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後,他已經活了多久了?
至少有一千年了,一千年啊,那麼漫長,依然沒有把他逼瘋,這可真是一個奇迹。
他又感到一絲悲涼,明明,很久很久之前,那樣絕望的日子,依舊沒有使他舉起刺向自己的刀。
那時候,他還在很努力地生活。
但自從來到這個陌生而充滿虛幻感的世界後,自己心底一直在努力壓抑、卻仍舊瘋長不止的情緒居然是——
死志。
失去意識前,他看到破洞的屋頂裡漏出的天光——
要是真的能這樣死去就好了。
可他當然沒有死成。
洛朝再次在一樣的屋子裡醒來:時光又一次倒流了。
他愈發确定這世界是一個牢籠,這個想法如同往恐懼情緒裡加了一把催化劑,爆發出失去理智的瘋狂。
他想,我要找到路,逃脫此世的路,哪怕這條路通往死神的居所。
他再一次舉起柴刀——沒有用。
在水中窒息而死——沒有用。
撞柱——沒有用。
吞石——沒有用。
……
沒有用。
通通沒有用。
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失敗,但他又一次躺在同樣的地方看見屋頂透出的天光。
夏季的晨光其實刺目又熱烈。
但他覺得冷,冷到渾身發抖,冷到必須要站起來走動。
他像一個等待死刑的囚犯——焦慮、恐慌、無措、四處走動,但畏懼的卻是相反的東西。
一個恐懼生,一個恐懼死。
他不知不覺走到前院,看見院内長勢茂盛的槐樹,看見散養的家雞,看見澄澈如洗的蔚藍天空。
他聽到蟬鳴、聽到風聲、聽到遠遠近近的人語喧鬧。
他蹲下來,低着頭,注視着自己的影子,自言自語:
“洛朝,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洛朝,你不要像個病人。”
“洛朝,現在不是發病的時候。”
“現在,失控結束,開始思考,下一秒,你就必須開始思考。”
這時,倘若有一個人一直在屋内注視着這個少年,他大概會覺得驚奇、乃至恐懼。
他會發現,那少年人,上一秒臉上還布滿了陰沉狠戾,那雙眼睛,像冬晨雪地裡饑餓已久、伺機而動的狼。
下一秒,那些陰雲似的負面情緒卻倏爾在他臉上消退了。
他甚至笑起來,笑容燦爛似鋪灑在他身上的夏日晨光。
那雙眼睛一下變得很幹淨,宛若春風融化了冰凍的溪流,将勃勃生機孕育在内。
幾息之間,仿佛換了一張臉。
不,這更像是換了一個靈魂。
那疑似換了靈魂的少年維持着同一個笑容,靜默地蹲在空蕩的院落内,似乎成了一尊雕塑。
時間一下被拉得緩慢,使萬物都靜止了。
直到正午,烈日高懸,一襲紅衣不請自來,揮出令人驚訝的七劍。
鮮血的迸濺打破了漫長的靜止——
又一個輪回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