頑石眨眨眼。
駱毅将人帶在身邊,親自照料着,一條命終究搶了回來。
“長庚”這個名字也是駱毅起的,因為将他撿回來那天,恰好長庚星閃耀天側。
長庚跟着駱毅征戰厮殺,學習劍術騎射,也學習排兵布陣。駱毅教什麼他便學什麼,駱毅說不可以做什麼,他便立馬住手。駱毅是他的恩人,是他的主子,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親人。
軍中數年,長庚自然知道駱毅威名,他是橫掃西境、令戎狄聞之喪膽的駱家昭武校尉。凡駱校尉沖鋒陷陣的戰鬥,十戰至少九勝。有時敵軍探得先鋒部隊有個“駱”字,竟會直接不戰而退。
長庚是在枯草橫斜的冬季遇到的他的恩人駱毅,也是在同樣一個冰凍三尺的日子,眼睜睜看着駱毅死在自己懷中。
那隻是一次尋常追擊,駱毅帶領的騎兵團也并未趕盡殺絕,正準備收兵回營時,途中卻出現十倍兵力的伏兵,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猩紅色的雪花層層落下,滾燙紅梅開遍荒野。
或許是對戰況評估有誤,或許是遭人暗算中計被狙,當時隻是一個小小的兵卒的長庚,根本無從調查考證。他隻知道駱毅被亂箭射中從馬上滾落時,他的天,塌了。
憑着狼群厮殺的一股野性,長庚将駱毅從死人堆搶了出來。
雪未停,血未停。
冰冷潔白的雪片從天上飄落,浸入駱毅身上汩汩溢出的滾燙鮮血,瞬間沒了蹤影。
大雪模糊了長庚的視線,他自制雪橇,拉着駱毅的遺體,就在這白茫茫天地間,不停走,不停走。從一片雪地,走向另一片雪地。或許他知道方向,或許他也不知道該去何方。
他沒有落淚。駱毅說過,作為男兒,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能哭。他沒有哭,他隻是呼吸太重,在睫毛上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白霜,擦掉還結,拂去仍有。
駱毅臨終時口中仍念着自己家中妻兒。
長庚也不記得自己花了多長時間,用了多少精力,才将駱毅的靈柩送回駱家。他看着駱瞻孤兒寡母,除了愧疚自責,一心要留在他們身邊,報恩,贖罪。
駱瞻母親最後還是拒絕了他,她讓長庚去過自己的生活,她不需要什麼報恩,若論贖罪,也罪不及他。
長庚這條命,都是駱毅給的,他卻未能護駱毅周全。他理解駱毅妻兒的決定,但他自己此生已經完全沒了光亮。正當他準備了此一生時,卻被雲遊至此的元一大師勸下。
之後,他跟着元一大師來到元覺寺成為一名武僧。
後來,長庚再得知駱家的消息時,便是駱瞻考中進士,二甲第八名。
長庚這些年在寺院,也攢了幾兩銀子,聽聞駱瞻金榜高中,高興得像個孩子,逢人便問該準備什麼禮物。等他用所有積蓄買了一個玉質無事牌,祈願駱瞻健康長壽、平安無事時,聽到的卻是駱瞻的死訊。
長庚覺得是自己命硬,克死了駱氏父子。再後來,他得知駱瞻還有個遺腹子無擇,以免自己的硬命克到這僅存的駱家骨血,也怕雲鶴年知道自己的身份後像當年駱瞻母親一樣将自己趕走,他選擇隐藏自己與駱家的關系。隻以師徒身份,陪在雲無擇身邊,并時常看顧接濟父子二人。
暑熱一陣陣翻湧過來,面上熱浪炙烤,雲鶴年的心中卻如墜冰窖,一陣涼似一陣,他冷得發抖,手中羽扇不受控地在抖。
“男兒應志在四方,有家、有國、有天下。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又何足惜。這是駱校尉教我的道理。”
“阿擇是雲先生的孩子,他也是駱毅之孫,駱瞻之子。他血液中是報國安民的志向,也是兼濟天下的抱負。”
長庚将孟知彰的話,全部帶到,然後朝雲鶴年深深行了一禮,轉身離開前,又補了一句,“無論阿擇去哪裡,我長庚此生,必生死護随左右。”
長庚離開後,雲鶴年自己一個人在這篇葡萄園中站了很久,很久。
或許他真的錯了。
或許一開始就應該讓葡萄藤苗自己選擇他自己想要植根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