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這一步,我以為我該哭不出來了。
可當我的眼睛真的無法流淚時,我卻很想撲進父母的懷裡狠狠哭一場。
就算死在他們的懷裡,也沒有關系。
可我不能。
現在的我,是神明的眼睛,是血月的門戶;
是信徒祈禱的聆聽者,是恩賜意志的延伸者。
刺骨的血月浸透了我,厚重的羽翼寄生了我,神明的意志驅使着我……
我将作為祂的寵兒,降臨世間。
成為祂時新的寵物,新生的玩具。
我無法反抗,也不知該怎麼反抗。
混亂侵蝕着我的神智,我将弱小的我關在記憶的深處,生怕我忘記身為洛修筠的一切。
……
昨晚夢裡,血月睜開的眼,将我帶入一個神秘的維度。
當我從思維崩裂從蘇醒,我已感受到我的不同。
不知從何方,或許是四面八方,天穹九幽,身體骨髓裡,傳來了無數混亂的呢喃祈禱。
那些聲音一道疊着一道,每一道都聽得清,每一道都足夠混亂。
若是平常,我早該受不了這樣龐大的信息。
可那時的我,已不單純是我了。
我像是成了神的眼睛,或者說耳朵。
十二隻翅膀不知何時展開,其存在是如此自然,就好像我天生就有。
這真像西方神話裡的天使,奉至高神的命令,聆聽來自人間的禱告。
我并不想獲得這種能力,
卻隻能像坐在急駛的列車上,轟轟向前。
于是,我看到了很多東西。
包括之前,包括之後。
血月其實并沒有什麼指向,我卻忍不住怨怼。
究竟是怎樣一種神明的惡趣味,才專叫人見證心中最痛苦的一幕。
我看到自己在吸父親的血。
從小到大,無數個夜晚。
從小小的怨嬰,抱着男人的手,貪婪焦急地吞咽。
到溫良的孩童,捧着白淨的瓶,面不改色地服食。
父親就這麼默默無言地,用數不清的心血,費盡心力地飼養了我。
飼養一個貪婪兇狠的鬼童。
飼養一個不被天喜的怪物。
一瞬間,如遭雷擊的眩暈和惡心,襲擊了我。
我的意識早已不成形,隻有一些碎片的話反反複複地出現。
我是不該存在的怪物……
我是吸父親血的蟲豸……
我的渾身沾滿了父親的鮮血……
這是不對的……
不會有好下場的……
不會有好下場的……
……
當時有一些事已回想不起,因為我無力觀察。
隻是依稀記得,十二隻陌生又自如的翅膀狂暴地揮舞着,好像在極力否認着這一切。
呢喃聲好像遠去了,又似乎仍在耳邊。
亂七八糟的哲學問題如鬼影般冒出:
我是誰?
我為什麼活着?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人生是一場笑話嗎?
這一切是真實存在的嗎?
我真的是洛修筠嗎?
或者,洛修筠隻是個囚具,我本是神異?
洛修筠其實不存在?
我是神!
不……我是神的碎片!
不!沒有神……
其實什麼都沒有……
……
還有許多問題,已忘了,隻留下它們曾經存在過的空洞腳印。
不過,那種自厭感覺,倒是叫人永世難忘。
即使從迷亂中醒來,我也始終記得我是吸父親血的活屍。
想到那貪婪饑渴的野獸般的東西是我自己,我滿腦子都是憎恨和殺意。
這種惡心的東西,就該去死!
重新變成你該變成的屍體!
老實地填坑裡,在土裡安靜呆着,然後腐爛。
幹嘛要跳起來,奪生人的一口氣?
幹嘛要讓人背着你前行?
為什麼要攪亂陰陽?
為什麼要違背天理?
一條爛命,有什麼好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