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才覺出飽食的熨帖和困倦來。
看來,他最近都是沒吃飽的狀态啊。
因為沒有對比,所以沒有察覺出來,甚至鄲蕭都沒意識到呢。
鄲蕭收回瓶子又無聲地退下了。
父親幫他擦着嘴,他睡眼朦胧地盯着父親的臉看。
“怎麼了,筠兒?”父親問。
洛修筠酒醉般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靠近,倚着父親閉上了眼睛。
睡着前,他腦子裡掠過了很多畫面。
停留最多的還是,那個帶着銀質面具的教衆首領,睜大了眼睛,似帶着震驚和不可置信說了兩個字——
神子!
要是他沒看懂那兩個字的唇語就好了,他就不必這樣擔憂受怕以至于情緒崩塌了。
或許是受到驚吓,他直接從夢中脫離。
那種對未來的驚懼猜測和無法把控感,讓他心急如焚。
偏偏他什麼都不能說。
簡直是莫名其妙,不是嗎?
如果我被血月牽着走,父親母親又該怎麼辦呢?
我不要做什麼神子,我不是!
我不能再惹麻煩了……
……
确認長子徹底睡過去了,洛乾淵才沉了眉眼。
他将長子摟在懷中,雙手卻握緊了。
出離的憤怒湧上他的心頭,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這麼憤怒。
就好像命運在以他的長子為骰子,玩一種令人作嘔的遊戲。
為什麼一定要是他的筠兒?
筠兒才多大?憑什麼讓他遭遇這些?
這麼懂事聽話的孩子,又出身在這樣應有盡有的家庭,日光和雲霞都為他鋪路,他本該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光芒萬丈的。
可事實就是,這麼小的孩子,連好夢都沒有幾個;滿月禮蝸居後宮,自覺要與世隔絕,不要那萬衆矚目,隻因怕惹麻煩;明明是最親近至陽的血脈,卻畏懼烈日;除了血,也嘗不到其他食物的味道……
一樁樁,一件件,一想到就令人難過。
人間留給筠兒的美好,本就不多了。
偏偏筠兒總是想做出無事發生的樣子,他們便不好多說什麼。
他們總想彌補筠兒,尚且找不到許多方法。
他還在想怎麼給筠兒帶來更好的體驗時,就又看到了命運的捉弄。
血月像瘟疫一樣纏繞過來。
每當筠兒睜開眼睛,他都擔心從中看到兩點猩紅的血月。
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今晚,他又看到了。
他總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免得吓着孩子。
可筠兒還是吓到了。
小小的身體埋在他的懷裡止不住地顫抖,煞氣纏繞,整個身體都在加速地變異。
察覺到筠兒的異變,他當然急。
筠兒這身體是靠陰煞之氣支撐,既不能沒有陰煞之氣,又不能将之養得太烈。
否則,筠兒的神識會被煞氣淹沒的。
他再急,也不能将這樣的情緒傳遞出去。
終于,筠兒在他的安撫下,平靜下來。
當筠兒再擡頭時,那兩點血月都消散了,他松了口氣。
可很快,當筠兒說餓了時,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因為,每次和筠兒同眠時,他都會親自給筠兒喂自己的血。
在一個時辰前,他明明喂夠了的。
就因為一次失控,筠兒的食欲就變大了。
血是養煞氣的,筠兒喝多了,會更快長大,也更容易失控。
所以,他之前才希望控制這個量,保證筠兒不餓就行。
現在看來,他的血不夠用了。
必須找替代品。
替代品再好,恐怕也不能與他的血相比。
筠兒以後得飲更多的血,以筠兒的智慧,遲早會發現端倪。
想到筠兒這樣純善較真的性子,隻怕到時會變異得更快。
這麼發展下去,他真不願去想,後面會怎樣。
命運有時未免也太殘酷,根本不給人一點喘息機會。他有些自嘲地想。
一瞬間,他想到了妻子和兩個兒子,又很快振作起精神。
天意不可控,唯人自處之。
我一生如履薄冰,早就習慣了,能有今日局面,全是争來的、鬥來的。
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不過拼命而已。
這麼想着,他吐出一口濁氣,放松了身體。
低下頭,他将兒子輕輕抱起,在床上放平,蓋好被子。
他自己也躺了下來,側着臉盯着兒子的睡臉,靜靜地想着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