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逢殃握着他的手。兩個人的掌心像抹上了世間最強力的膠水一樣,牢牢地釘死在了一起。
此時此刻,幾乎全場的目光都向着這個白衣少年射/來。衆目睽睽之下,琴琅要是敢一拂袖,掙脫了他的桎梏,這無疑是在打孟逢殃的臉。
不過還好,還好。
魂體不會受到尋常的物理攻擊的影響。
琴琅忍不住斜着眼瞟了幾下:股票這一爪子下去,若是放到尋常人的身上,指定是一手的血道子。他都能想象出來,月牙兒一樣的血印子,像雪地中的紅梅一樣,遍布在了十根手指的指根上邊。
孟逢殃怎麼跟馴/養不熟的野兔一樣,愛撓人。
不論是“輕攏慢撚抹複挑”,還是揮舞那把皎潔如月的琴中劍,對于修行琴道的修士而言,手,就是他們第一寶貴的東西。
琴琅自然也不例外。
他格外愛惜自己這雙撥弄殺伐、頃刻之間便可以翻江覆海的手。
别看琴琅整天一副吊兒郎當、沒心沒肺的模樣,想當年,可是憑借着一曲《神化引》入道,一舉邁過了築基、融合、心動,直登金丹修為。
當他破關出來的時候,沐浴在了師兄師弟師姐師妹歆羨的目光中的時候,琴琅的心情簡直爽得不要不要的!
如果修道界有保險公司的話,他會立刻、馬上、火速,給他的手上一道重保。
咳咳,話題扯得有些開。
總而言之,他是強忍着想要把手甩開來的沖動,站在了原地。
何況孟逢殃今天的袖口紮得不是太緊,用同色的素白綢帶绾起來,松松垮垮。要散不散的,還蒙着一層濕潤潤的霧水,像是一朵半開未開的白玉蘭。
垂下來的衣袖,隻夠遮住半截的手指。是一旦有什麼明顯的動作,一定會被有心人看出幾分端倪來的程度。
“原來,是你啊——”
孟凡客的目光落在了孟逢殃仿佛放在瑩雪中浸潤過的衣袖上,輕飄飄地打量了幾眼。
有那麼一瞬間,琴琅感覺他是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待他垂下眼簾,複又回望的時候,那道直截了當的視線卻又像是從未出現過的一樣,消失不見。
孟凡客輕聲咳嗽着,拉過身後半舊不新的靠背引枕。半倚着坐起了身子。
旁邊本來宛若彩繪泥俑一樣,靜立着的侍女見狀,立馬會意。手腳麻利地挂好金鈎,收拾起兩側的幔帳。
“失禮了。不好意思,請問你的名字是?”
這話剛剛脫口,便是在人群中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孟逢殃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攥着他的指尖,又緊了幾分。
這洛京城裡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孟凡客向來不喜歡記别人的名字。想要使喚人的時候,一直是用天幹數字的方式代稱。
一般的豪門世家,愛向人顯擺擁有的仆從丫鬟的數量,以此來彰顯自己的煊赫地位。哪怕是一隻腳踏出了紅塵,走上了修仙道路,孟家還是不能免俗。
論起道書、心經,那還真是稀缺。偏偏就這仆役管事,孟家多得很,任由他随便亂叫名字。總歸是會找着專門司職的人來辦事情。
通常情況下,仆從丫鬟們的取名,會反映了主子們的個人興趣愛好。
然而,在這位嫡長子的住處中,往往會出現那麼一幕:本該喚作“綠珠”的貌美婢女,名字變成了傻乎乎的“乙二”。朝屋裡喊一聲“甲三”,灑掃的、端藥的、收納發冠的……同時能有四五個人應聲。亂哄哄的。
到後來,孟家也無條件地遷就了孟凡客。
在雜役仆從的制服、短打上繡了數字,作為記号。好讓這位憊懶的大少爺一眼就能望見,直接說出來。
這下,還是孟凡客破天荒的頭一回,主動向人問詢起名字。
“你的名字是?”他重複着。
孟凡客坐的更直了些,幾乎半個身子要探出車窗。
澄明的日光,穿透輕薄的層層紗幔。點點斑影在那張溫潤如玉的面龐上忽促地搖曳。
哦豁,看來劇情的力量還是挺大的。
反派BOSS這麼快就注意到孟逢殃這個将來會威脅到他的地位的潛力股了!
琴琅面上神色冷淡,心中卻是歡呼雀躍了起來:終于不是他一個人單機刷股票的仇恨值了。
孟逢殃默默凝視了他幾秒,突然低聲笑了起來。
他的聲音極好聽,如月下穿林拂竹的清風,清冽又輕緩。
可是從那張嘴裡吐出的話語,讓在場的所有人,尤其是他的好朋友孟扶搖,直覺到了一陣心驚肉跳。
琴琅也覺得,腦瓜子嗡嗡的。
“……名字,你不必知曉。”
頭兩個字叫孟逢殃咬得極輕,連離他最近的琴琅都聽不清。
又是通知取消早課,又是讓趕在卯時以前,到達栖霞台。
這次的集合事發得很突然,不少的少年子弟是被人從被窩裡頭,生拉硬拽出來的。
對這場集合的真實目的,可謂是困倦大于好奇。
除了一部分臉色很難看的人,其他的弟子們,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像往常聽書院中最羅裡吧嗦的先生講解心經一樣,這腦袋是止不住地往下墜。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像傳染源一樣,大規模地向四周擴散開來的瞌睡。卻是硬生生地讓孟逢殃的一句“你不必知曉”給搞沒了。
好多不僅睡意沒了,整個人也跟着精神支棱了起來。忍不住喟歎。
勇士啊。
居然還敢當着當家主母的面,怼她的寶貝兒子。可不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嘛!
孟扶搖?孟扶搖一臉無奈的苦笑,暗地裡為他的兄弟捏把冷汗。
逢殃,這可萬萬說不得啊!
人問你名字,你回答他就是了,好端端的,拒絕幹什麼。
快快快,趁着孟凡客現在心情還不錯,快想點辦法說些什麼彌補彌補啊!
阿彌陀佛三清在上@#$%&,孟扶搖雙手合十。
他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徘徊,帶着幾分惴惴不安。看到坐在正下方的孟齊靖額上青筋狂跳,等不及再開口說點什麼,他登時主動跳起來,擋住了孟齊靖的去路。
那身影,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
“齊靖!”
他一邊搭上他的肩膀,死死地環過人家脖子。一面嬉皮笑臉,道:“前陣子我不是武學敗給了你嗎?這幾天我苦思冥想了好久,還是有幾點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