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的轟鳴聲打破了田間地頭的甯靜,正在勞作的社員們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活計。
割稻的放下鐮刀,挑擔的擱下扁擔,連那些常年彎腰勞作、曬得黝黑的老漢們也直起腰闆,拄着鋤頭朝村口方向張望。
隻見遠處塵土飛揚中,一個鋼鐵鑄就的龐然大物正緩緩駛來。
車頭上系着的紅綢帶在風中飄揚,給這個鐵家夥平添幾分喜慶。排氣管不時噴出淡藍色煙霧,副駕駛座上的柳建國半個身子探出車外,黝黑的臉上寫滿得意。
他故意重重按了兩下喇叭,刺耳的鳴笛聲驚得路邊啄食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慌亂地落在附近的牆頭上。
“都愣着幹啥?”“
柳建國扯着嗓子喊道,聲音裡透着掩飾不住的興奮。拖拉機在大壩前穩穩停下,他麻利地從口袋裡掏出大前門香煙,給駕駛座上的劉師傅遞了兩根——這是隊裡公款買的,他遞得格外大方。
劉國華其實很不情願來這一趟,但架不住主任親自點名,隻能一路黑着臉。
柳木公社的路況是他見過最差的,泥濘不堪不說,還到處是坑窪。要不是他有七八年駕齡,技術過硬,好幾次都險些翻車。難怪主任非要他來,整個公社誰不知道他劉國華開車最穩當。
不過這一路上柳建國馬屁拍得勤,再加上這兩根大前門,他緊繃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
“趕緊的,把糧食往車上搬!”柳建國從副駕駛跳下來,扯着嗓子催促道。幾個半大小子最先圍上來,眼巴巴地望着大隊長,想摸又不敢伸手的樣子。
柳建國哪能看不出這群年輕人的心思,笑罵一聲:
“瞧你們這沒出息的樣!行了,想看的、想摸的趕緊的,稀罕完了抓緊裝車!”
其實柳建國自己剛才在車上也沒少東摸西看。雖說是個大隊長,可平日裡坐得最多的也就是隊裡那輛老牛車,這鐵家夥他也是頭一回坐。不過此刻他面上還是一副見多識廣的模樣。
得了準許,衆人頓時歡呼着圍上前,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這個鋼鐵巨獸,粗糙的手掌在冰涼的金屬表面流連,眼中滿是新奇與敬畏。
裴之站在人群外圍沒有上前。在他上一世的記憶裡,這種拖拉機早就是博物館裡的老古董了,也就年代劇裡還能見到。餘光不經意間掃到角落,卻捕捉到林宿眼中閃過的渴望。
“走,我們也去瞧瞧。”裴之笑着拉起林宿的手。
林宿心頭一暖。他本就不愛往人堆裡擠,雖然對這個鐵家夥充滿好奇,卻被熱鬧的人群擋在了外面。此刻被裴之牽着手往前帶,他輕聲應道:“好。”
……
有了拖拉機的助力,今年的搶收交公糧比往年提前了好幾天。表彰大會要等公社下轄所有生産隊都交完糧才會召開,村民們難得享受起難得的清閑時光。
林宿一覺睡到自然醒,院子裡靜悄悄的,隻偶爾傳來奶奶和裴之刻意壓低的交談聲,顯然是不想打擾他休息。
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這個時間點,哥哥怎麼會在家?
他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屋外。院子裡,裴之正一邊幫奶奶擇菜,一邊說着農技站的趣事,逗得老人笑個不停。
“哥?你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息。”裴之擡頭看見林宿隻穿着單薄的内衫,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先去把外套穿上。”秋末的晨風已經帶着涼意。
“哦,馬上。”林宿乖乖應着,卻沒挪步,眼睛還盯着裴之看。
裴之無奈地搖搖頭,起身把菜籃端進竈房:“奶奶,我去看看早飯還熱着沒。”
“去吧去吧。”林奶奶笑呵呵地擺擺手,手上的竹篾在她指間靈活地穿梭着。
竈台上的大鐵鍋裡溫着幾個白面饅頭和煮雞蛋。自從家裡條件改善後,林宿的胃口越來越好,飯量已經和村裡同齡的壯小夥不相上下了。
看着林宿狼吞虎咽的樣子,臉頰因為塞滿了食物一鼓一鼓的,裴之心裡暗自發笑:活像隻貪吃的小豬。但當林宿擡起頭,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望過來時,他又改了主意——分明是隻惹人憐愛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