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醫師。”
聽見營帳外熟悉的腳步聲我顧不上手爐和披風追出去。
甯安橋回頭看到我,眉頭下意識蹙緊。
“下雪了,怎麼不加衣裳?”
他拉着我重回營内,抓起椅背上的披風給我穿上。
三月下旬的天,本該是春風拂面、萬物複蘇的時節,可邊塞的天氣卻總是不按常理出牌。預料中的春風遲遲未到,反倒是等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營帳外的沙地被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原本黃褐色的荒漠在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寂靜。遠處的山巒也被雪染成了灰白色,輪廓模糊。風卷着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兒,偶爾有幾片落在帳簾上,瞬間化成了水珠,順着布面滑落。
整個營地籠罩在一片靜谧之中,隻有風卷着雪花的聲音,陪我等待星星的降臨。
“着急出來找你。你要去哪兒?”
他手裡提着酒壺。
“祭奠一位故人。”
“我和你一起去!”我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他低頭看我,眼神兇巴巴的,但隻是一瞬,又恢複了平時的溫柔:“下雪了。”
“沒關系。”我堅持。
“不行。”他語氣堅決。
我拽着他的袖子,聲音軟了下來:“你要丢下我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歎了口氣,又給我裹了兩層厚衣裳,才帶着我出了門。
吃軟不吃硬是吧。相處數月我也是摸清了甯安橋的口味。
我扶着甯安橋的手臂,慢慢走在荒漠裡。雪已經停了很久,天空一片晴朗,陽光灑在沙地上,映出一片金黃。空氣清冷而幹燥,腳下的沙子踩上去松軟又帶着些許涼意。走到一處時,他忽然停下,蹲下身,從懷裡掏出兩隻酒杯,輕輕放在沙地上。
我站在他旁邊,看着他動作,忍不住問:“荒漠?那位故人的墳墓在這兒?”
甯安橋沒有擡頭,繼續手裡的動作:“不是。他死在開封府,被葬在一片花海中。因為沒人知道具體位置,所以我每年都在這裡祭奠他。”
“不知道埋在哪裡?可你不是說一片花海嗎?”我有些疑惑。
他輕輕歎了口氣,目光飄遠:“天下之大,誰知道是哪處的花海。”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陷入了回憶:“他去世的那晚,雨下得很大。雨水沖走了地上的血迹,連他的屍體也不見了。後來,大将軍收到一封信,說他被葬在了一片花海。”
“連落款也沒有嗎?”我問。
甯安橋搖頭,拿起酒壺,清冽的酒液緩緩倒入杯中:“信憑空出現在大将軍的書案上,沒人見過送信的人。”
我看着他落寞的側臉,心裡有些酸澀:“所以你每年都來這裡?”
“軍營裡忙不過來,就在夢裡祭奠。”
“夢?”
“嗯。”他輕聲應道,“夢裡,我坐在荒漠中,提一壺酒。”
說到這裡,他忽然笑了,眼神柔和了幾分:“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唯一一次見面,也是在夢裡。”
我抿了抿唇,低下頭:“抱歉,我不記得了。”猶豫了一下,我又問,“你為什麼如此确定是我呢?”
“起初并不确定,隻是覺得你與她有幾分相似。是那支玉笛,讓我确信,你就是她。”
“玉笛?”
我想起那天晚上他替我撿到的玉笛。
“你說是你大哥特别為你打造的,可在你危險時趕往你身邊。”
數月前的記憶蓦然勾起,我恍然大悟。
“所以那時候你說,比起神仙術法,巫蠱之術更具說服力……你知道玉笛是神器,知道我……偏偏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自嘲地笑了笑,擡頭看向遠處湛藍的天際:“要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我的旅程大概早就結束了吧。”
冥冥之中我再次确認這場旅途的獨特。一切都在按照某個人的劇本展演進行。還記得聞笙說的話嗎,有人告訴他我下山的時間和地點,要他在鹿鎮等我。偏偏那麼湊巧,去清溪山的天顔卿也在。吳盼秩從一開始便知道我從醫鹿山去了信州,設局等我下去,為了的就是帶我來邊疆。下一步呢?既然被流放至此,下一步該去何處?
齊風、楚風、燕風……好熟悉的順序。假設推斷沒錯的話,第一個名字該不會叫——
“看樣子,你還舍不得?”
甯安橋突然打斷我的思緒,我笑着搖頭。
“以前會這麼想。但現在,我有他。便想安定下來,平平淡淡地走過一生。反正我也不是什麼神仙了,沒了法力,不會長生不死。凡人的壽命極短,我想盡可能多陪他幾年。”
陪他在人世間做一對平凡人,或者歸隐山林與世隔絕,都不錯。
“你腹中孩子的爹嗎?”
“嗯。”我不自覺撫上小腹,“都不知道孩子爹是誰……”
“什麼?!”
徒然提高的音量吓我一跳。我對上甯安橋不可思議地目光,讪讪笑了笑。
“别擺出沒見過世面的表情嘛……生出來不就知道啦。”
“……”
甯安橋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無語。
“風流成性。”
們冷冷地丢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啊?你生氣啦?”
我不緊不慢跟上他,見他苦着個臉,分明就是生氣了嘛。
“算了,給你抱抱。”然後我張開雙臂,“抱過以後就不能生氣咯。”
伴随着微乎及微的歎息,他伸手,輕輕把我攬在懷裡。
荒漠的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靜谧,陽光灑在沙地上,反射出點點金光。甯安橋一言未發地走在我身側,我們沉默了很久,甯安橋忽然開口:“你還想回信州嗎?或者說,如果你可以離開,你會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