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橋直截了當地坦白了他對大将軍說了謊。
說罷,從他袖中露出半截青玉色管身,消失的神器此刻竟在他掌心泛着幽幽月光。
……是玉笛!
"但将軍需要這個說法。"他将玉笛塞回我手中,"在邊關,活人的說辭比真相金貴。"
更鼓聲從瞭望台蕩開,驚起夜枭掠過殘月。甯安橋的背影融進黑暗前,抛下一句散在風裡的話:"量你也沒有殺人的本事,将軍不會懷疑你的。不過探探你是個什麼人,放不放心留你在此。"
我怔愣片刻,小跑着跟上他。
“那你何必編那謊話?”
他冷哼一聲,停下腳步。
“比起神仙術法,蠱術,更有說服力,不是嗎。”
他不起波瀾地說着這些,我心裡緊張地擰成一團,将手中的玉笛握得緊緊的。
神仙術法……他如何知道的……
突然“嚓”一個聲音從我腳下傳來,我被驚得冷汗都忘了怎麼冒。
“一條蛇而已,大驚小怪。”
“……”
一條蛇,而已。
我居然踩到了一條不知死了多久已經風幹的蛇。
我默默壓下自己驚懼的心情,用無聲的沉默來假裝自己不害怕。
“記得撒一些驅蛇蟲的藥粉在門口。”
“嗯。”
甯安橋停下了腳步,突然轉過來抓住我的手腕往他身前一帶,驚得我差點喊出聲來。
“走路要看路。”
我低下頭,原來是自己差點踩到一根木棍。
甯安橋很快松開我,沒再說話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
塞北的風吵得根本睡不着。
我蜷在咯吱作響的行軍榻上,腹中絞痛似生了鏽的刀尖在攪動。塞外的夜風撕扯着帆布帳篷,忽明忽暗的銅火盆将兵器架的影子抻長,扭曲成戈矛林立的鬼魅。各種草藥混雜的味道與血腥氣在帳内浮沉,混着未幹的馬革腥膻往喉頭鑽。
身下墊的狼皮早被冷汗泡得發硬,隔着一層陳舊陰濕的粗麻布,粗粝毛茬紮進腿彎。薄被堪堪遮住小腹,指尖捏着的被角已扯出棉絮,卻壓不住那陣墜痛——仿佛有人攥着我腹中那團血肉,一寸寸往黃泉路上拖拽。
"别怕……娘親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對着虛空呢喃,蠟油順着燭台蜿蜒成猙獰的琥珀,恍惚聽得嬰孩笑聲從藥碾的溝壑裡滲出來。
又一陣劇痛襲來,我咬住衣裳,蓬亂鬓發遮住虛弱的面。
帳外戰馬突然嘶鳴,驚得牛皮水囊在木架上晃蕩,幾點殘水落在炭盆裡,滋滋騰起裹着鐵鏽味的白煙。
我盯着梁上懸着的幹藥草,防風與羌活在風裡晃成虛影。邊關的星辰該落在石臼上,而我的星星正随着身下漫開的溫熱,一點一點墜入不見底的寒淵。
清洗完被血迹弄髒的床單,身體也沒有昨夜那般痛楚,我決定去見見那位大将軍。
如果猜得沒錯,不出意外的話,那位賀将軍應該是猜到了我懷有身孕。
晨光劈開戈壁的濃霧,賀祈骁像柄黑鐵戰刀插在演武場高台上。
三十五歲的将軍身形如墨松挺拔,玄鐵輕甲泛着經年血漬浸染的烏光,正負手看着台下新兵操練。
他的胞弟賀祈安正在沙場中央揮動令旗,銀甲折射着朝陽,喝令聲震得黃沙都在顫動:"第三列!雁翎陣變錐形!"
我縮在糧車後頭,突然想起信州茶館裡說書人唾沫橫飛的八卦——賀大将軍後宅可比前線還熱鬧!
"要說賀大将軍的姻緣啊,那可是金玉裹着黃連!"
那日我坐在角落吃茶聽趣聞,不知是說書人,就連台下的幾個綢緞商都說得眉飛色舞。
"陳員外當真豁得出去,把嫡女塞進賀府當妾,也不怕辱沒門楣?"
"你懂個屁!"
胖商人往地上啐了口瓜子皮,"賀家手握兵權,常年駐守邊疆,若不是皇帝隻有一位公主,那不還得許配給大将軍!"
“一妻一妾有什麼用,自從大将軍的三弟死後,他可再沒離開過邊疆呢。”說話人突然放低聲音,“我聽說,是為了查明當年真正的死因。”
“什麼死因啊。”身旁之人擺了擺手,“近些年東涼蠢蠢欲動,是要開戰的節奏。”
“我可聽說,那賀小将軍的死就和東涼皇帝有關。莫非故意挑起戰争?”
“這可不能胡亂說啊。”說着,手刃劃過脖頸。
"手腕要穩!"賀祈骁突然喝出聲,驚得前排小兵木槍脫手。他搭着高台圍欄俯身,眉骨舊疤随皺眉的動作擰成弓弦:"祈安,加強訓練,所有人打起精神來!馬上入冬了,不想在這荒漠凍死就練起來!"
底下銀甲将軍立即抱拳領命,轉身時馬尾飛揚如戰旗。
賀祈安,指揮使,賀祈骁的二弟。生得一副春水映梨花的清隽樣貌,眉眼輪廓比他大哥柔和三分,未語先含三分笑。銀絲軟甲總松垮罩在月白雲紋錦袍外,腰間懸的鎏金算盤與青銅虎符相撞,叮咚聲裡竟透出幾分琴韻。
砂礫突然迷了眼,再擡頭時高台上已空無一人。身後鐵鱗甲擦着砂石地發出碎響,甲胄的氣息混着血腥味壓過來,
"楚姑娘對賀家槍法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