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什麼?”甯安橋突然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耐。
我猶豫了一下,“我認得些草藥……”
他聞言,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低聲罵了一句:“有什麼用。”
他以為我沒聽到,可那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了我的耳朵。我擡起頭,一臉疑惑地看着他,他卻隻是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随手從桌上抓起一根石杵,塞到我手裡,指了指角落裡堆成小山的草藥。
“今天之内把這些草藥切完才準去休息。”
我接過石杵,默默看向角落的藥草。
那些草藥堆得像座小山,光是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可我不敢反駁,隻能默默走到角落,蹲下身開始研磨。石杵沉重,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我的心口。甯安橋沒有再理會我,自顧自地整理着藥箱,帳内隻剩下石杵與藥臼碰撞的沉悶聲響。
忽然,我想起吳盼秩還沒給我安排住處,猶豫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問甯安橋。
“甯醫師,我……以後住哪兒?”
他又是不耐煩的樣子,怪我聒噪,冷冷地瞥了我一眼,随即轉過身去繼續忙手裡的事。帳内一時安靜得隻剩下他整理藥材的窸窣聲和我手中石杵與藥臼碰撞的沉悶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頭也不回地丢出一句:“你就在這兒睡。”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醫帳内陳設簡陋,除了幾張擺放藥材的木架和一張破舊的桌案,角落裡确實有一張勉強能稱之為床榻的東西。可那床榻上鋪着的草席已經發黑,邊緣還沾着些暗褐色的污漬。我眯起眼睛細細觀察,心裡猛地一沉——那污漬分明是幹涸的血迹,斑駁交錯,像是從傷者身上滲出來的。
我喉嚨發緊,弱弱地又問了一句:“還有……别處的住處嗎?”
我并不認為這裡是能住人的地方。不為我,也為了腹中的孩子,我隻好硬着頭皮争取。
他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語氣幹脆利落,毫無商量的餘地。我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可看到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終究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低下頭,繼續機械地研磨着草藥。
石杵在藥臼中來回碾磨,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偷偷擡眼看了看那張床榻,心裡一陣發毛,又泛起惡心。那上面躺過多少傷重垂死的将士,而如今要我在這張床上安眠?是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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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蓬萊。
東婝元君偶然路過老三的房門口,青緞繡雲紋的裙裾掃過門檻時突然頓住。她倒退兩步扶着雕花門框,鳳眸微微眯起,盯着黃花梨案幾上橫着的青竹發簪——三片竹葉尾端嵌着金絲,在透窗而入的日光裡泛着細碎的光。
“那發簪不是……”
她走進房内,正要拿起桌上的青竹發簪,就被人一手奪走。
是老三,西雨真人。
東婝青玉似的眸子斜睨着眼前無藥可救的弟弟。
“得虧抹掉了當時的記憶,不然,憑空消失一支發簪,還不得鬧出事兒來。”
西雨不以為然地拂袖,指尖凝起一縷青芒。靠牆的鎏金博古架應聲旋開,露出暗格裡浮着流光的檀木匣。匣身纏繞着雲霧狀木紋,細看竟是天然長成的蓬萊山海圖——浪尖躍着玉雕的蛟龍,雲層間隐現銜珠的玄鳥。匣角嵌着昆侖玉雕的蓮花鎖,每片花瓣都刻着星宿紋,花心嵌着粒鲛珠,随他指尖輕點泛起月白的光暈。
“所以,”東婝抱着臂看着神情不自然的西雨,“為什麼把發簪帶回蓬萊?”
“二姐問這做什麼?”
西雨将手中凡人的物件放進檀木匣中。
“你說做什麼。”東婝叉着腰走到西雨身邊,伸手按住檀木匣,“沒了神器,小妹要是在人間被欺負怎麼辦。”
“放心吧二姐,不會的。”
“……你為何如此肯定?”
西雨重新取出青竹發簪,交到東婝手中。
“因為,這不是神器,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發簪。是那個叫聞笙的凡人給小妹新制的簪子。”
西雨并指在檀木匣上輕叩三下,匣中飄出一團裹着月白鲛绡的流光。他隔着絲帕捏住簪尾,青竹簪在三尺見方的霞光裡緩緩轉了個身,三片竹葉上的金絲脈絡在雲窗透進的天光下忽明忽暗。
東婝并指虛點,發簪便懸在兩人之間的半空。她凝神細看,葉尖金絲接縫處翹起細如發絲的竹絨,湘妃竹節上有道天然裂痕被凡人笨拙地填了琥珀膠,膠體裡還凝着粒凡塵的柳絮。三片竹葉倒是削得薄如蟬翼,隻是左邊那片比右邊短了半粒粟米的長度。
“确實普通……”她吹了口氣,竹葉顫巍巍晃出殘影,别說靈氣,連半點仙塵都沾不上,“那你帶回來做甚?該不會……是喜歡這支簪子吧?”
“那倒不是。”
西雨接過東婝還回來的發簪,指尖細細描摹青竹發簪的簪柄和三片竹葉。
“替小妹陪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