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來。”
吃過晚膳,我邀顔卿去散心。順路來到信州河岸邊的竹館。竹館自然載滿了竹,各種各樣的竹,竹林茂盛,一陣風來,吹得竹林沙沙作響。白日裡,竹館是書生子弟的學堂。此時悄無人聲,唯有月光灑落。
我望向身邊并肩而行的顔卿,挽上他垂下的手臂。
“對了顔卿,你以前……有沒有送過我什麼寶貴之物?”
他歪了歪頭,思考了片刻。
“好像沒有。有什麼想要的嗎,我送你。”
“不是不是,我是擔心如果丢了……”
畢竟聞笙送我的發簪,轉眼就不見。不出意外的話,是找不回來了。
顔卿垂眸笑了笑。
“丢了也無妨。畢竟在我眼中,任何奇珍異寶都比不上你珍貴。”
我一面感歎顔卿撩人的情話說得越發順口,一面後知後覺。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真丢了什麼?!”
顔卿沒有說話,隻是将視線投向了街市上的夜燈惶惶。燈火與緩緩降臨的夜色一同鋪在信州府裡,河清海晏百姓安康……
“我從未離開過信州府,因為怕你某一日回來找不到我,找不到可以留宿的居所。”
他突然開口。我默默看向他的側臉。
“于是八年間,我不斷盼着你回來,護着一方平安,希望你再次歸來時,這裡的一切仍舊如你所願。”
忽然,眉眼低垂。
“可不知為什麼……我總怕這一切又是一場夢……又是你給我編造的幻影……”
苦笑之人對上我的視線。
“你這次回來,還會離開,對嗎?”
我輕輕“嗯”了一聲,又苦笑着不知從何說起。
“我得去找回遺忘的過去。至少……讓我想起,我到底是誰。”
我的聲音很輕很輕,也不知是說給顔卿,還是說給自己聽。
“等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天,還會回來嗎?”
我遙遙望着河對岸樓台上的燈火,心中一片荒蕪。
良久緩緩吐出三個字,我不知道。
重生前的我,正是太愛許下不能實現的諾言,所以換來了無辜之人孤苦漫長等待的歲月。
聞笙的五年,顔卿的八年,柳硯清的三百年。
凡人的壽命太短,不過幾個五年幾個八年。
若能有什麼離别的方式,隻當我死了,該多好。
可萬一,換來不是有心之人的釋然,而是一輩子的心結……
世間安得雙全法。想不通,尋不到。
我對人世間的情愛還是了解的太少,若能當個神仙,看遍人間百态,或許能明白些吧。
“顔卿。”
我輕聲喚他。
“如果送你一件禮物,你想要什麼?”
怕他有所顧慮,我又繼續說道。
“盡管提,隻要是我能滿足的,哪怕是星星,我也給你。”
“好啊。”
他答應得毫不猶豫。
我眨了眨眼。那隻是我誇張點的說法,真要星星……我怎麼摘下來。
“嗯?你剛才說要什麼?”
我隻好假裝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顔卿笑了,攥緊我的手。
“以前對詩,用自己的名字為對方作詩。我作‘顔如卿月,素風漾開,似是仙人入夢中來’。你作‘楚歌四起,平野煙收,攜手星辰歸故土’。我問你為何意,你說,哪怕是到了荒漠盡頭,也想摘下一顆天上的星星贈與我,這樣,你不在了,還有星星陪在我身邊。”
恰好,漆黑的夜中有顆星星閃爍。
他忽然俯下身,捧起我的臉,兩額相抵。
“我可不可以,找你要一顆天上的星星?”
我抿唇笑了笑。
“星星可不會自己落下來。”
粗糙的指腹擦過我的嘴唇。
“那,我們一起去接她吧。”
玉宇淨無塵,寶月圓如鏡;風生翠袖,花落閑庭。
若得來心肝兒敬重,眼皮兒上供養,手掌兒裡高擎。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在呼喚我。
呼喚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到我耳邊時隻剩歎息一般的點點。
我環顧四周,鉛灰色的幻境分辨不清呼喚來自哪個方向,隻是聞到蓮香飄來。
蓮花香?
我看見有道身影在白色的紗簾後時隐時現,應該就是他喚我。
“你是誰?”
紗簾後的人發出一聲輕笑,“又把姐姐忘了。”
“姐姐?”我不解,“可你不是男人嗎。”
那人愣了一下,低下頭,再昂首時身形變了樣,聲音也變了。不再是男人夾着嗓子說話的樣子,是很正常的男人的嗓音,隻是纖細了些。
他撥開紗簾朝我走來。我覺得他很熟悉,但想不起來。但他手裡握着的東西我再熟悉不過——是聞笙送我的青竹發簪。
“我的發簪。”
他看了眼手裡的發簪,然後藏至身後。
我蹙眉,“為什麼在你手裡?”
“因為是我拿走的。”他手中的發簪轉瞬間消失不見,“這支白梅步搖,也給我吧。”
“……為何?”
“你總要留些東西給我啊。”
我聽得迷迷糊糊。他在說什麼呢,拿了别人的東西理直氣壯就算了,還不夠甚至伸手要。
“步搖不能給你。這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我不想到了個非生即死的地方連個寄托都沒有。”
“寄托?”他冷笑道,“腹中的孩子還不夠嗎。”
“不夠。”我攤開手掌,“把發簪還給我。”
他搖頭拒絕。
“那告訴我你是誰。”
他還是搖頭拒絕。
“我無法消除你的夢,所以,不能告訴你。”他向前一步靠近我,“我怕你會因為找不到發簪而着急,特來告訴你。”
我仔細描摹他的眉眼,似乎和我有幾分相似。我問:“那你是我要找的九個男人之一嗎?”
“當然不是。”
他笑嘻嘻地牽起我的手,親密的摩挲我的指尖,“如果是我,哪裡舍得讓你受這苦吃。”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他笑着稍稍擁住我,但沒有抱得很緊,隔了些距離,“我會把你藏在我的檀木匣中,讓你哪兒都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