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該說什麼話安慰安慰?
“咳咳,那啥。”我抿了抿唇,“我就住在信州府,以後,可以來找我玩。”
“真的嗎!”
仙女姐姐突然丢了她的高冷,抓起我的手兩眼放光。
冷峻哥也擡手掩面,但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說的,不許反悔。”
我笑着點頭,拍着胸脯保證。
仙女姐姐垂着眼,微帶笑意,用一種近乎憐憫的姿态低頭看我。忽然眼裡泛着淚光,被我察覺後忽地擁住我,不許我看她的表情。似是蓮花的香氣萦繞,安心的氣息讓人忍不住深吸一口。
“風啊……”她忽然喚我,鼻子抽了抽,“我……我是姐姐啊。”
我怔愣在原地,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稍稍起身,臉上挂着不适合這張臉的兩行淚水,捧起我的臉,指腹描摹我的眉眼。
“姐姐好想你啊。”
“姐……姐?”
腦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深處蠢蠢欲動,卻又抓不住。蓮花的香氣愈發濃郁,仿佛将我包裹在一片柔軟的夢境中。
“你……是我姐姐?”我喃喃重複着,聲音有些顫抖。
她輕輕點頭,眼中淚光閃爍。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是東姐姐啊。”
我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卻隻覺得頭痛欲裂,有什麼屏障擋在那裡,讓我無法觸及真相。
我搖了搖頭,有些無力地說道:“抱歉……我不記得了。可你不是仙……”
在醫鹿山的時候,我隐約猜到過自己不是平凡百姓。那些奇怪的過往、偶爾浮現的模糊記憶……但我從未确認過。
我默默看向方大仙,喉嚨有些發緊,聲音也低了幾分:“您真的是……我爹?”
方大仙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靜靜地看着我。
冷峻哥抓着姐姐的肩膀,把她丢到一邊,然後二話不說緊緊擁住我,将我按進懷裡。
“所以……你是哥哥?”我被埋在他的胸膛,想笑又想哭。
“嗯。”他鄭重地回答,手臂的力量加重些,“我是北哥啊。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家夥,真的是……當初就不該讓你看那些書。”
知道他是在關心我,我不禁輕輕一笑。
還有一人默默走到我身邊,額頭傾靠過來抵上我的。
“我是三哥,西雨。為了見你,我可是幾萬年來第一次離開蓬萊。下次,該輪到你回家看我了。”
雖然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心底卻被一股濃濃的暖意包圍。
青煙刺鼻的味道還在,似是野物焚燒的腥味,但我沒太在意。
走出涼亭,我低頭看了眼掌心的發簪,方大仙竟然真的沒有消除我的記憶。
因為那些夢境,或許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過去。
我不能忘記,也不想忘記。
然而,就在我轉身離開的瞬間,方大仙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
“時間正好。”
倏然間,仙人的羽衣落入視野。
“記憶必須消除,這是命令。”
我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發簪,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忽然無法動彈。
“是你的命令,還是天命……你不止一次消除過我的記憶,我猜這些記憶,都是關于同一個人……為什麼?”
涼亭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溪水聲、風聲,甚至我自己的呼吸聲都消失不見。眼淚無聲的滑落,我看仙人的眉目間生出落寞。
“抱歉,爹必須這麼做。”
方大仙目光深邃如潭水,指尖點上我的額頭。
“他是誰……”
唇齒張合,我無聲問道。
大仙沉吟片刻,不情願地吐露。
“是你重生數回,也擺脫不掉的孽緣。”
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再發不出任何聲音。發簪從我的手心滑落,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腦海中那些模糊的夢境開始一點點消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抹去。
最後的意識中,我聽到東姐溫柔的聲音:“風,好好睡一覺吧。醒來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北哥的冷哼聲:“真不讓人省心。”
西雨輕柔的低語:“風……這次一定要平安回家啊。”
我閉上眼睛,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傷。那些夢境,那些模糊的記憶,終究還是離我而去了。就連剛才發生的所有都盡數消失。
溪水依舊潺潺,涼亭中隻剩下我,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闆上,望着涼亭斜方的風鈴。青煙的味道消散,可聞到山間的清新。
心口似乎多出一處空洞,發簪也一同消失了。
我想不明白,也沒再深究,沉心靜氣,擡腳走向溪水下端等我的車夫。
我問起車夫,我為什麼到這兒來。他起先很詫異,随後笑着回答我,說今日天氣好,所以來這兒看看。
是嗎……我今天怎麼這麼好興緻……明明才婚事的第二天……
是啊,明明才婚事的第二天,顔卿居然就忙得不可開交。
蓬萊仙島,雲霧缭繞,仙氣袅袅。金色的花海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花瓣如雨般飄落,灑在四人的肩頭。這片花海仿佛沒有盡頭,一直延伸到天際,與雲霞融為一體。
“小妹啊……她真的還活着……”
東婝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掌心似乎還有方才留下的溫度和小妹的氣息。
西雨從懷裡拿出那支青竹發簪,緊緊護在胸口。
“爹,何必做到這地步呢。你明知她總會記起的。”
方大仙自然曉得,抹去了無數回關于那個人的記憶,可她總會記起。怎麼會無法徹底抹去,恐怕法力再高深的無上天君也想不明白。
霧氣藹藹,螢火漫天,從南岸吹來的風拂過仙人的羽衣,蜉蝣于天地,消無聲息。
“必要時,我會把她帶回來。這天地間,總有她的歸屬。”
方大仙喃喃自語着,話裡波瀾不驚。
北雷看向父親,眉頭微蹙。
“可您知道的,帶回來,那真就再也見不到她了。起死回生之術不過救回了一律魂魄,若不重走九段過往,九段夢境,小妹她……”
“我知道。”
方大仙輕歎一般道出後,望向海岸邊的礁石,好似那抹身影從未離開過。
“我隻是不想她這一次,還是選擇同樣的路。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她又踏上同一條路。”
那條通往西洲島,通往曠野的路。無論人神,皆是死路的曠野。
霧氣掩去礁石的影子,星河倒灌,緊閉的院子裡,藥草不如雜草茂盛。光暗之間,妝台上的發簪已然失去原有的光澤。
她,離開得太久了。
“不過,你們仨打賭輸了。别忘了賭約,敢偷懶就罰你們緊閉。”
“唉,小妹啊小妹,你可把哥哥姐姐們害慘咯。”
“還以為她會想知道我們是誰呢……小時候那麼可愛跟在我們身後的南風去哪了……”
“不過我好開心,她說以後我可以去信州找她玩~”
“别了吧。否則又學上次給她惹惱了,我看你怎麼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