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利用完她,她該幫的忙自己也盡心了,便沒什麼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今日便是個天大的好機會。
他完全可以直接殺了莊蘅,把她的死歸結于綁匪,到時再倒打一耙去诘問謝家人。
一石二鳥,這才是他的計謀。
莊蘅本就做好赴死的打算了,她在房中等到絕望,意識也漸漸混沌起來,卻忽然聽到房外有厮殺聲,緊接着便是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被蒙着眼,什麼也不知道,卻還是本能地仰起臉。
謝容與正對着她,面無表情,左手握上了劍柄。
面前是一陣香氣,莊蘅嗅了嗅,便發現這香再熟悉不過,是仙萸香。
她驚喜道:“謝侍郎?”
他一怔。
他對她說過什麼來着?
“這是我身上的香氣,記住了,莫要忘。”
她倒是記得清楚,倒是沒有忘。
他沒開口。
莊蘅有些疑惑,但還是興奮道:“謝侍郎,你是來救我的,對吧?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我一直在等你。”
謝容與垂眸,仍舊沒回應,腦中回蕩着她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再看了眼她,爾後利落拔劍,有鮮血順着劍滑落在地。
莊蘅聽見了拔劍的聲響,反而開心道:“謝侍郎,繩索在我背後,你快幫我砍斷。”
他咬牙,眸中神情有些複雜。
他本該殺了莊蘅。
但莊蘅的反應有些出乎他意料。
譬如,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對他如此信任。
信任他會來救自己,信任他拔劍都不是為了殺自己,信任他從而能在絕望中等了他三日。
他仔細想了一番,他一直以來對莊蘅都還算包容,大概是因為,他們很相似。
譬如她在國公府的處境,他曾在謝家的處境,譬如他們的父母所擁有的相同的際遇。
他想殺了她的沖動卻是因為,她還有一點同他大不一樣。
她太純淨。
所以才會天真地相信,他不會殺了自己。
謝容與動過無數次手,面前之人哀嚎痛哭,他都能不眨眼地了結那人的性命。
莊蘅是他的第一次猶豫。
這份沒由來的信任是讓他猶豫的原由。
曾經也有人在絕望中将他解救出來,曾經他也因為那人的信任而下定決心要護那人一輩子,而他一向說到做到。
于是今日他看見莊蘅,便像是看見昨日的自己。
莊蘅卻不知他的踟躇,仍舊無知無覺地喚他道:“謝侍郎……”
他拎着劍,走近,伸手解開了她眼上蒙着的黑布。
驟然看見光亮,莊蘅有些不适地眯眼,半晌才看清面前景象。
謝容與身着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面圓領袍,身上和臉上有些許血迹,他提着劍,站在她面前,正垂眸看着她。
彼時正是黃昏時,殘陽如血。房門大開,門外是厮殺聲,房内卻是一片寂靜,大音希聲。殘陽落在他臉上,籠罩着一片血色,于是他更像是沐血而來的阿修羅。
這一幕有種病态而詭異的美感,莊蘅一時也愣住了,呆呆地仰面去看他。
他卻一點點俯身,同她四目相對,近到呼吸交織,近到莊蘅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想,完了,這不會是要親我吧?
謝容與卻隻是不帶任何情欲地去看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那雙眼澄澈,直接倒映出他的臉。他看着她眼中的自己,半晌歎道:“你這雙眼生得好,我倒是不忍心了。既然活着,那便好好惜命吧。”
他确實不忍心了,不忍心看見那雙眼閉上。
他當然清楚不當有恻隐之心,留着莊蘅是個隐患,他隻能自此對她嚴加看管,才能保證她不給自己惹是生非。但這份恻隐,對着她,便相當于對着自己。
他伸手,用劍砍斷繩索。
莊蘅忽然從繩索的束縛中解脫,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獲救了,一時五味雜陳,不由自主地又落了淚,哭得梨花帶雨。
她想,果然還是自己官配靠譜。
她跟在他身後出去,有侍衛上前,疑惑不解地看了眼莊蘅,對着謝容與低聲道:“侍郎,不是說……要殺了她嗎?”
他淡淡道:“我既留她一時,倒不如留她一世。”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真要惹出什麼事來,我也認了。”
他轉頭看了眼仍在抽噎的莊蘅,她抹了把淚,道:“謝侍郎,你人真好。”
他卻微哂道:“話先别說這麼早。我救了你,可你也逃不掉了。”
“往後我會好好地看着你,一刻不停地盯着你的一舉一動,你怕了麼,莊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