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昕讓李岩稍等,從櫃台下抽出一張紙,上面列着好幾項損毀财物的數額價錢。
她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把那張紙推到李岩跟前:“這是拟好的賠償清單,上午我們經理給你爸打電話的時候,已經提過一嘴了,他沒任何異議。不過,如果你想再核查一下也沒問題。”
“不用了,一共多少?”
少年眼皮都不帶擡一下。
許昕:“零頭我們經理給你抹了,所以一共六百塊錢。”
李岩終于正眼看向了面前的年輕姑娘。
許昕不由自主往後躲了一下:“...有什麼問題嗎?你可以再過目一下的。”
少年人身上的銳氣張揚,肩背骨頭雖還未完全拉開成型,但個頭夠高,往她面前一站,很有些壓迫感。
但恰好許昕瞥見對方不自然扣着手的小動作,突然福至心靈:“是不是沒帶夠錢?”
李岩艱難地一點頭。
許昕一笑:“還差多少?姐給你先記上,不過先說好,以後等你有錢了必須還我啊。”
少年沉默了一下,緩緩打開錢夾,卻愣住了。
那皮夾的夾層底下,除了一些稀零的散錢,赫然躺着幾張有些破舊的百元大鈔。
不用清點他也知道,足夠還完這筆賬目了。
可他明明,沒這麼多錢。
“喂?經理,出什麼事了嗎?”
許昕納悶地接起電話。
女孩低頭看了一眼旁邊牆面挂的鐘表,她馬上到時間換班了,真有什麼事也是明天說。
再不然,後面也有來交班的同事,這電話出現得很沒道理。
另一端傳來許昕上司焦慮的聲音:“小許啊,你還沒走吧?聽我說,待會别從廣袤街口坐車離開,你走西路,去那邊打車。”
因為座機的免提開的,李岩刻意後退了兩步回避。
許昕更加疑惑了:“是啊我還在工位上,為什麼不能走那,從西路回宿舍還得繞一段呢!”
“你懂個屁啊,街口那邊死人了!”顧經理苦口婆心,“死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知道趕着投胎還是怎麼,兩頭都有車他沒注意,整個人直接被撞飛了!!就一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事兒,那邊現在已經有人來處理了,我是怕吓着你,然後又堵車,才喊你去西路的!!”
許昕茫然張大了嘴:“哦......那他,是咱們鎮上的人麼?”
經理頓了一下,“估計是吧,當時社區中心也有人在那,說躺地上那人以前,好像是在咱們鎮上開大巴的。”
“都叫他什麼‘小宋師傅’,可惜了,這麼年輕一個小夥子,一學開車的怎麼還犯這種錯誤……”
旁邊默不作聲的少年,身形當即重重一晃。
他猛得看向許昕,聲線有些顫抖:“…哪個醫院?”
不會這麼巧……
宋淮說,要回來祭拜他母親,該是明天才到松裡灣。
他如果提前一天趕回來,怎麼會不跟自己說……
少年李岩在心底,一遍遍重複着。
但沒等許昕反應,電話裡的經理就下意識作了回答:“看方向,八成是就近送去衛生院那邊,唉,被撞出去那麼遠,怕是沒得救了......等等,小許你旁邊怎麼還有人呢?!”
“沒……”
原本已經開始幻視下班的許昕,驟然留意到李岩凝滞下來的動作。
少年捏着錢夾的指尖越收越緊,臉色越來越差。
許昕不由咽了口水,手逐漸往收銀台一側的掃帚摸去。
誰知李岩靜默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蓦地從皮夾裡抽出來幾百塊錢後,就扔在了收銀台上,頭也不回往超市後門走了。
許昕對他的背影大喊:“哎!你這是什麼意思?!”
經理緊張了起來:“小許,你那邊怎麼了?!”
姜瀾在門外也聽見這喊聲,也追了進來:“他人呢?”
許昕和上司三言兩語解釋完挂了電話,才撿起那皮夾,将裡面的一堆散錢盡數倒出,對姜瀾道:“他後門出去了,就扔個錢包給我,話也不交代一句。”
姜瀾:“......”
衣服不要,她真扔了啊!!!
半晌,姜瀾的視線越過前面的排排貨架看向後門出口,不由輕輕皺起了眉。
此時天色近值黃昏,太陽已經西下。
“小辭,我們回家。”
她話音剛落,忘了手邊還搭着一件李岩的灰色外套。
臨出了超市大門一甩,那衣服大半邊就掉了下來,半截袖子就恰好浸入了旁邊的小水溝裡。
姜瀾:“......”
*
昏暗的樓道内,盡頭拐角傳來嘈雜的人聲。
“哈哈哈給錢給錢,今天一個都别想跑啊。”
“這把手氣真他娘廢啊!”
“哎老李,人說的就是你,趕緊的,再給五十咱們下把接着玩!!”
“……”
一陣哄笑之後,突然,不知誰尖叫了一下。
一個少年“砰”地踹開了外面的門,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
“阿岩?”
少年正前方,一個胡茬拉碴的中年男人,有些拘謹地站起身來。
麻将桌旁,還隔着一道木頭屏風。
裡邊的人聽見這動靜,登時罵了一句什麼,怒氣沖沖走了出來:“哪個不長眼的,跑到老子小姨開的麻将館找.....”
那個“茬”字,廖翔沒來得及脫口。
黃毛青年在看清來人的那一刻,收起了滿臉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