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不安地跳動着,祈棠擡眼望向林屹川,猶豫的輕聲問道:"真要如此?"
霓裳懶洋洋的靠上軟枕,随手拈起一粒瓜子:"要麼糞車出城,"瓜子殼清脆地裂開,"要麼等着謝明禹來收屍。"她眼波流轉,将瓜子仁抛入口中,"選吧。"
林屹川垂首沉默,燭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片刻後,他猛然擡頭:"但憑霓裳姑娘安排。"
醜時的更漏聲遙遙傳來,林屹川端起藥碗,安神湯苦澀的氣息鑽入鼻腔。藥汁入喉的瞬間,一方浸透□□的素白絹帕覆上他的口鼻。他瞳孔驟縮,手指在空中徒勞地抓握兩下,最終無力地垂落。
秋雁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癱軟的身軀,與百裡冰、萬裡雲合力将他塞入鋪滿絲綿的竹筐。
"快!糞車到了!"秋雁壓低聲音,三人擡着竹筐疾步穿過後院。月光被烏雲遮蔽,隻有廊下幾盞風燈投下昏黃的光暈。
院門外,老糞工張伯的闆車吱呀作響,濃烈的腐臭氣息在夜色中彌漫,牆角的野貓嫌棄地蹿上屋頂。特制的雙層橡木桶立在車闆上,下層暗格鋪着油布與活性炭,細竹管巧妙地隐藏在桶壁紋路中。表層新鮮的馬糞還冒着熱氣,混着腐肉的刺鼻氣味令人作嘔。
當林屹川被安置進暗格時,即便在昏迷中,他的眉頭仍緊緊蹙起。
寅時三刻,糞車碾過街道,緩緩駛向城西永定門。守城士兵正抱着長槍打盹,被吱呀的車輪聲驚醒。
"站住!"守衛的長槍橫在車前,槍尖寒光凜冽。
張伯佝偻着背從車轅爬下,布滿皺紋的臉上堆滿讨好的笑:"軍爺恕罪,小老兒趕着去郊外肥田,這味兒沖,您多擔待..."說着故意掀開桶蓋一角,惡臭頓時撲向守衛。
守衛臉色驟變,槍尖胡亂挑開表層糞草,待看到蠕動的蛆蟲時,立刻後退三步,扶牆幹嘔。随行的獵犬湊近嗅探,也被腐肉味嗆得連打噴嚏,嗚咽着躲到主人身後。
城牆陰影處,收了霓裳特制"壯陽丹"的副将懶洋洋揮手:"挂紅辣椒的那輛?過去吧!"他刻意别過臉,生怕多聞一口這要命的氣味。
沒錯,這位副将“床事不利”的消息傳到趙恒耳中,霓裳特地将“壯陽丹”,借趙恒的手送到了這位副将手中,副将這幾日龍精虎猛,對城門防禦越發懶怠,沒什麼特殊的情形下,一律放行。
糞車一出城門便揚鞭疾馳,直至十裡外的亂葬崗才停下。晨霧彌漫中,萬裡雲扶着霓裳從樹後閃出,利落地掀開糞桶暗格。
此時的林屹川已面色慘白,呼吸微弱。霓裳從荷包取出嗅鹽,在石塊上碾碎,送到他鼻下。不過片刻,他胸膛劇烈起伏,猛然嗆醒,伏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恭喜林将軍,"霓裳捂住鼻子,拉着萬裡雲後退兩步,朝他壞壞的笑着,"您如今可是全大齊最'香'的逃犯了。"
林屹川扯下污濁的衣衫,接過萬裡雲遞來的樵夫裝扮,一身粗布短打。他望向京城方向,苦笑着拱手:"此恩必報。"
遠處溪邊,糞車燃起熊熊烈火,黑煙扭曲着升入漸亮的天空,與朝霞混作一團。焦臭味随風飄散,掩蓋了所有可能的線索。
往西北方向的官道上,一個樵夫打扮的男子勒馬回望。風塵仆仆的鬥笠下,林屹川剛毅的面容擡起,他伸手按在胸口,青銅虎符正緊貼肌膚。
更深露重,看着手中百裡冰傳回的平安二字,不由擡手抹去眼角濕潤,她看了一眼銅鏡,鏡中人眼眶泛紅,布滿血絲,連日來的籌謀令她無法安然入睡,此刻得知林屹川的消息,她不由的放下心中擔憂,吹滅燭火,準備就寝。
"縣主好計謀。"低沉的聲音裹着夜風從門縫滲入。
祈棠一驚,猛地攥緊手指,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拉開房門。月光将站在廊下的黑袍男子鍍上一層冷冷銀色,他的衣袍被夜露浸得發亮,在黑暗中泛着幽幽青光。
"穆大人既然早知我已将他送出京城,"祈棠擡眸,眼中血絲在月光下清晰可見,"此刻登門,不嫌太遲了麼?"
穆景煜低笑一聲,他不請自入,大步踏入屋内,熟門熟路地坐在了窗邊的圈椅上。
他随手執起案上的青瓷茶壺,茶水注入杯中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本以為縣主會會遇到麻煩,沒想到,縣主計劃周全,全然沒有本官用武之地。”
祈棠仍立在門邊,夜風掀起她的薄紗寝衣,裙角翻飛。她望着男人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手臂,衣袖上金線繡的雲紋在月光下下若隐若現。
"霓裳不是你送到我身邊的麼?"她聲音清冷,"有她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茶盞在穆景煜指尖轉了半圈,"你若真舍不得,求本官将他留在京城,"譏諷在他眼中跳動,"本官也不是不能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