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甯棠被當地一個參軍看上,收進府裡。”穆景煜語氣平淡,手指摩挲着青瓷茶盞,“那參軍還算護着她,隻是他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
祈棠心口猛地一抽,窒息感湧入喉嚨,三姐姐文采斐然,下筆萬言倚馬可待,祖父時常誇贊她才華不輸前朝謝道韫,她死死攥着書架,手背上青色經絡在光線的照射下清晰可見。
穆景煜望向院子,夏樹蒼翠,蟬鳴陣陣。雖才巳時,毒辣的日頭已炙烤得空氣扭曲,“紀蓉棠被賣到一戶鄉紳家。”他抿了口茶,“那鄉紳殘暴成性,常對下人動手。她失足落水後,鄉紳草草尋了幾日便作罷,如今生死未蔔。”
祈棠眼前浮現四姐姐紀蓉棠的身影——那個帶着她們上樹掏鳥、下湖抓魚的“孩子王”,逃課偷吃祖父點心的“小霸王”,和隔壁小子打架的“女俠客”。那樣恣意潇灑的四姐姐,定會想法子脫身的...對吧?
她松開緊握書架的手,掌心已是一片濕冷。“不知死活?”她死死咬住下唇,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緒都封印在紅痕之間,齒痕深深印在白皙的肌膚上,宛如一道血色的封印。
穆景煜眼尾微挑,目光掠過她唇上的痕迹:“我已安排了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頓了頓,“至于那斷腿的孩子,應是年紀最小的。找到時已然癡傻,許是燒壞了腦子。”
祈棠雙手緊握成拳,她仿佛看見三姐姐執筆教她習字時溫柔的笑靥,五姐姐帶她逃學時狡黠的眨眼,七妹妹軟糯地喚她“月姐姐”時天真的模樣...她恨極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有辦法?”祈棠擡眼,急切地迎上穆景煜的目光,眸中血絲密布,嗓音嘶啞,“可有辦法救她們回京?”
穆景煜聽出她話裡輕微的,不易察覺的哽咽。
“斷腿的姑娘正在治。至于另外兩位。”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我那日說過,我可以幫你。”
祈棠揚起脖頸,流暢的線條下一片白皙,她毫不避讓地直視着穆景煜:“小侯爺想要什麼?”
短暫的沉默後,穆景煜率先移開視線,唇角着漫不經心的笑:“幫你自有幫你的理由。”他随意掃過祈棠緊繃的面容,“本公子保證,你能得到你想要的。”
祈棠冷眼打量着眼前這個在權勢與富貴中澆灌出的貴公子,看上去玩世不恭,身上那股貴氣卻很難不讓人産生距離感,令人望而生畏。
“你拿什麼保證?”祈棠咬住嘴唇,瞪大雙眼,雙手撐着桌面上,身體略微前傾,右臉的疤痕因她激烈的表情而扭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紀家已無一人可為你所用。”穆景煜勾着混不吝的笑,忽然傾身向前,“祈大人離世後,你的兩位舅父更是自身難保,整個大齊,隻有我,可以幫你。”他的氣息近在咫尺,香料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萦繞在祈棠鼻尖,“我自然有我想要的東西,時機成熟,自然會讓你知道。”
“小侯爺打算如何幫奴婢?”祈棠不甘被動,擡眼迎上他垂下的目光。兩人距離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穆景煜移開視線,手指描繪着青瓷茶杯上的紋樣:“這個問題剛才已經說過了。”
“好,我相信你。”祈棠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茶盞上,“隻是,不論你要做什麼,你都要提前與我商議。”
“這是自然。”穆景煜停下手中動作,嗤笑出聲。
至此,兩人算是拴在了同一條繩上。祈棠自知是隻螞蚱,卻不知穆景煜是螳螂還是黃雀。無論他圖謀什麼,即便是她的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亥時的梆子剛敲過,祈棠聽到屋外傳來輕微的貓叫聲,她順着聲音來到院中,一顆小石子不偏不倚擊中她的腳踝上,她吃痛低呼一聲,擡眼望去,隻見穆言站在樹蔭下,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四下無人,祈棠蹑手蹑腳地走近。穆言示意她跟上,自那日與穆景煜達成協議後,她便再未來過這竹林小屋。屋内漆黑如舊,唯有窗棂漏進一簾月光。穆景煜負手而立,聽見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見過小侯爺。”祈棠面無表情屈膝行禮,“不知小侯爺有什麼吩咐?”
“嗯。”穆景煜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襟上的灰塵,“這幾日會安排你假死離開穆府。”他擡眸,月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深。
穆景煜停下動作,目光落在垂首不語的祈棠身上。“蒼溪郡萬州知府趙意不日将回京述職。”他緩步繞到她身側,“當年他在嶺州任知府時,與當地富戶溫家獨女有了私情。”
祈棠依舊低垂着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穆景煜輕笑一聲,繼續說道:“外放萬州時,家眷未曾跟随。一年後,溫小姐産下一女,取名溫盼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