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因與紀家姻親遭連坐之禍,整個紀家均被罷官免職,曾經門生故舊避如蛇蠍,外祖父在寒冬叩遍昔日同僚府門,最終病倒在滿是積雪的巷口。
她心中的冤屈如一顆種子,在時間的滋養下悄然生根發芽,最終長成了參天大樹。每當夜深人靜時,這棵冤屈之樹便在她心中瘋狂生長,枝葉繁茂,根須深紮,折磨得她徹夜難安。
她一定要為紀家讨回公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今日輪值打掃穆景煜的屋子,祈棠與白芷正擦拭着地闆,隻聽“砰”的一聲,半掩的雕花門扇被被一腳踢開,穆府的小霸王穆景煜大步流星跨入,錦袍下擺翻飛,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兩人退至一旁,垂首行禮。穆景煜徑直走向太師椅,重重坐下,修長的手指揉着太陽穴,眉宇間透着幾分倦色。護衛穆言熟練地斟了杯雪頂含翠,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兩人正要轉身,卻聽穆景煜的聲音響起:“你們倆叫什麼名字?”
話音剛落,一陣香風襲來,龍葵鮮豔的衣角猶如盛夏的繁花般飄然而至。她徑自走到穆景煜身側,纖纖玉手搭上椅背,嬌聲道:“公子可算回來了。”
穆景煜擡眼,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龍葵燦然一笑,朝她們揮了揮絹帕。退出房門的瞬間,她聽見穆景煜低沉的笑聲,與龍葵的軟語交織在一起。
再後來,就沒人再見到龍葵,石燕諱莫如深,隻字不提,仿佛府中從未有過此人。
端午這日,穆府循舊例大賞奴仆。祈棠雙手高舉,恭敬的接過賞賜時,她輕咬紅唇,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羞澀,纖細的身姿微微前傾,宛如一株含苞的芍,聲音輕柔似柳絮,帶着幾分怯生生的媚态:“家主威嚴,奴婢失禮了。”
穆元凝視她片刻,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間流連,半晌才揮手示意她退下。
這荒唐一幕在穆府并沒有引起任何波瀾。深夜,祈棠看到銅鏡中她右臉那道猙獰疤痕—猶如一條醒目的紅色爬蟲,自嘴角蜿蜒至鬓角,在燭光下更是刺眼。
她的指尖輕撫過凹凸不平的肌膚,她想起當年外祖父為她貼上這道疤痕時的神情,老人枯瘦的手顫抖着,渾濁的眼中含着淚,卻執意要她立下毒誓,終生不得取下。
這些年,她試遍各種藥膏,甚至不惜以滾燙的蠟油灼燒,那道疤卻如附骨之疽,始終盤踞在她臉上。銅鏡中的女子忽而輕笑,疤痕随之扭曲,宛如一條吐信的毒蛇。
穆府花園一隅,竹林深處有間堆放雜物的茅屋,除了祈棠與白芷外,很少有其他人過來。祈棠便等亥時穆府熄燈後,來此練舞。她的舞姿習自襄闌郡的煙花柳巷,那些煙花女子的妩媚風姿,在她看來,正是吸引昏庸好色的雍安帝的利器。
子時的梆子想起,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腿,準備回去。
“咳咳。”角落裡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聲,茅屋狹小,為免引人注意,她從不點燈,隻有牆面上一扇小窗,漏進薄薄一層月光。
她僵在原地,片刻寂靜後,低聲問道:“閣下是誰?為何會在此處?”
等待了許久,角落裡卻悄無聲息。她壯着膽子朝前邁出兩步。
忽然,一個高大黑影在牆壁上顯現,與雜物的影子交織混合在一起,顯的格外魁梧詭異,“在下倒是想問小姐是誰,在這擾人清夢。”
祈棠一顫,強自鎮定回答道:“府裡沒有小姐。”
“我今日貪喝了幾杯,在這睡了一會,這才剛醒。”那人打了個哈欠,牆上的影子舒展雙臂,好似在伸懶腰。
“此地非卧榻之所,還請閣下速速離去,以免徒生是非。”祈棠的語氣冷硬如冰,像是寒風中的冰淩,說完就轉身推門而去。
門扉開合間,帶起一陣竹葉清香。
晨光熹微,石燕低聲叮囑:“今日小侯爺在府,打掃時一定格外謹慎,千萬不要觸了他的黴頭。”
十七歲的穆景煜,素有“京城小霸王”之稱,其名号在整個天啟城無人不知。他與城中纨绔無異,終日流連酒肆歌樓,縱情聲色,揮金如土。托祖父穆元的蔭庇,在殿前司謀了個侍衛的閑職。
數年前,穆元從同宗過繼的兒子在外放途時不幸離世,兩位堂兄更是在與基羅一戰中戰死沙場。雍安帝念及穆家忠烈,特封穆元為安平侯。自此,穆景煜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小侯爺,行事愈發張揚跋扈。
早飯後,祈棠和白芷各拎着半桶水,來到穆景煜的屋子。穆景煜的寝屋在最裡間,外頭是間寬敞的前廳,以厚重的帷幔隔開,内裡便是書房。
白芷在前廳灑掃,祈棠掀開帷幔,見穆景煜坐在書案前搖頭晃腦的看書,她垂頭行禮:“奴婢白芍,來為小侯爺打掃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