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少年推門進入:“公子,你醒了。”
見穆景煜面帶迷茫與困惑,他一時拿不準穆景煜的意圖,問:“公子有什麼吩咐。”
“現下是何年?”穆景煜沒有任何動作,隻愣愣的看着銅鏡。
穆言楞了一下:“元鼎十二年。”
“元鼎十二年?”穆景煜喃喃自語,突然,他又問道:“何月?”
“剛過清明,四月。”穆言有些奇怪,公子今日是怎麼了?往日的公子,起身穿戴好後拎着馬鞭就會往外跑,呼朋喚友,策馬揚鞭,喝酒打球,今日卻呆傻的如同換了一個人。
“清明剛過?”穆景煜突然起身,揪住穆言的衣領,急迫的追問:“紀家,紀首輔家如何了?”
穆言被衣領勒的嗓子發疼,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結巴着回複:“紀府……紀府上下均在清明前被問斬,府中女眷未滿十五歲者流三千裡,發配至章華郡慶州。”
穆景煜聽完放開穆言,在屋裡胡亂轉了兩圈,“去,去打聽一下,發配隊伍什麼時候出發。”
穆言滿臉疑惑的應了下來,匆匆出了門。約莫一個時辰後,他回來禀告:“三日後出發。”
穆景煜眉眼緊鎖,“你去找兩個人,跟着他們,暗中照料。路上若有任何風吹草動,務必第一時間傳回消息。”
穆言轉身剛要出去,又聽到穆景煜的聲音:“回來。”
“我修書一封,找人送到襄闌郡祈家,越快越好。”說罷走到書案前,快速的寫了一封信封好,又補了一句:“做的隐秘些。”
今年的春意來得格外早,道路兩旁的垂柳已抽出嫩黃的絲縧,在微風中輕顫,宛如少女新描的蛾眉。金澗湖平靜如鏡,柔風掠過時,水面泛起細密的漣漪,将倒映的柳影揉碎成點點金光。湖邊的迎春花零星綻放,嫩黃的花瓣上還沾着晨露,在陽光下閃爍。
一輛破舊的青篷馬車吱呀作響地駛來,車輪碾過新發的青草,留下兩道淺淺的轍痕。車簾掀開,七八個衣衫褴褛的姑娘魚貫而下,她們瘦削的身形在春寒中微微發抖,像極了風中搖曳的柳枝。
她們是穆府新買進的粗使丫頭,姑娘們低垂着頭,露出頸後嶙峋的骨節,仔細聽着接收婆子來回走動交代穆府規矩。
穆元早在雍安帝還是雍王時,就在其身邊伺候,因機敏過人、處事周全,深得聖心。随着年歲漸長,他被擢升為内侍省首領太監,統管宮中數千内侍,權勢日盛。雍安帝念其忠心,特恩準他在宮外開府,賜下這座仿照列侯規制而建的宅邸,門楣上“穆府”二字還是禦筆親題。
為延續香火,穆元從同族中過繼了一子,取名穆恩,悉心栽培。奈何天不假年,穆恩英年早逝,隻留下年僅十五的獨子穆景煜,由他一人獨居在這偌大的穆府。
婆子的嘶啞粗糙,她正交代着,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傳來,在幾聲尖銳的馬嘯聲中,姑娘們齊齊回頭,祈棠迅速瞥了一眼,看見牆頭迎風搖曳的迎春花,又低下頭繼續看着腳下的石磚。
婆子看見來人立馬捏着嗓子躬身上前,“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仔細些下馬,别摔着。”
領頭的正是穆景煜,他身着錦緞長袍,矯健地從馬背上躍下,手中拎着一根長長的馬鞭,桀骜不馴的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
跨在馬背上的另一個小公子笑嘻嘻地開口:“你家這幾個新來的丫頭怎麼都瘦的和竹竿一樣?”
又一位身着華麗服飾的公子跟着跳下馬背,他興緻勃勃地湊近姑娘們身邊,輪流打量了一番。最後,他的目光留在祈棠身上,輕浮的咧開嘴角:“這個丫頭不錯,本公子看着喜歡,就歸我了。”
穆景煜冷哼一聲,手一揮讓婆子将姑娘們帶進去,待人都進了門,他不屑的看了華服公子一眼:“怎麼?你李府缺丫頭嗎?這幾個還沒雞身上的肉多,也能入你李郎君的眼?”
其他幾個公子哥聞言紛紛大笑,姓李的公子憨笑出聲:“那姑娘五官倒是标緻,就是臉上那道疤,看着瘆人。”
穆景煜沒有理會,跨步上馬,鞭子狠狠抽打在馬屁股上,大喝一聲,“駕!”馬兒吃痛,狂奔而去,後面幾人也跟着一起縱馬飛奔。
石燕和龍葵十五六歲,均是瓜子臉,柔美瘦長。石燕推開偏房,一股陳年黴味撲鼻而來,嗆得龍葵連咳數聲。她蹙起描畫精緻的眉頭,捂住口鼻,翹着染了鳳仙花汁的指尖在鼻前輕揮,一臉嫌棄。
進了穆府後,祈棠改名白芍,與白芷同住這間屋子,龍葵嫌惡地瞥了眼屋内斑駁的牆面,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新做的繡鞋,生怕沾上半點灰塵。她看了一眼祈棠,冷哼一聲,扭動着裹在粗綢中的纖腰,轉身離去,耳朵上珍珠耳铛微微晃動,留下一陣濃郁的脂粉香。
去年,朝廷頒下诏令,令各級官員廣選民間美人,中秋節時入宮伴駕。各地入京的美人最終由穆元掌管的内侍省選出八人,再送到宮中。
祈棠在雪地跪了三天三夜。膝蓋被凍得麻木通紅,她哀求外祖父,“此去京城,孫女深知自強之計,舍此無所他求。背負紀家冤案,隻求真相大白。赴千裡長途,奮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