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觞砍在兇獸身上沒見效果的劍身,反而“叮!”的一聲落在小昧臉前的火障上!愣神之餘,兇獸伸出尖喙在她腦袋上作勢戳了幾下飛遠,耳邊便傳來小昧慢悠悠的嗓音:
“蠱雕,其狀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嬰兒之音,是食人。”
問觞大怒:“少廢話,我知道它是什麼!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以為這些真的都是些上古遺留的生命嗎,太天真了。”小昧哈哈笑起來,“就算是曆代的鬼王合力也不至于擁有馴服這麼多神獸的力量。”
“它們都是假的?”
“不算是假的。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頂多也就,嗯……”小昧粗略感應了一下,“四五隻吧。大部分都是上古靈獸殘存的靈息化形所緻。就像人有三魂七魄,死了的時候魂魄也就散了,但是如果能收集到其中的一魂或一魄,再加上這亡命人本身有點本事的話,還可以再撐撐。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問觞沉下嗓音:“所以這些神獸留下殘餘的靈息化成了沒有實體的魂靈,而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小昧絲毫沒有注意到她沉下去的語調,洋洋得意地道:“是啊,刺不刺激?”
問觞突然感到一股火氣從胸口急速地蔓延開,冰涼的手腳都因此開始回溫。
她可以接受二人一同面臨危險,卻不能接受在這麼緊張的環境下被人戲耍。自己像個小醜一樣急得上蹿下跳,而對方卻一直在看戲!
她想狠狠發洩一下,眼見小妹面前的火障還沒有消去,便一拳錘在上面,罵道:“小昧!”
一拳不夠,又狠狠錘了兩拳,吐出一口濁氣,心裡這才好受許多。
小昧待她緩解片刻,道:“我知道你不忍拿我撒氣,可這氣不使出來憋在心口又難受。這火障砸得可還暢快?”
問觞擡起眼來,粗聲粗氣地道:“啊?”
“手。”
問觞擡起手來看了一眼:“怎麼了?”
小昧低頭用臉頰貼了一下,直起身道:“果真沒那麼涼了。”
問觞愣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
這麼久以來她一直氣血不暢,隻能借着小昧傳送來的一點力量溫熱經脈,但那終究源自外力,身體受之有限。一直以來雖然不說,實則脾虛體寒,手腳冰涼,又在這陰冷之地待得太久,寒氣入體更深。
經此一役氣血上湧,竟感到身體逐漸熱起來。
問觞道:“你……”
小昧道:“如此看來,輿圖上所畫的禁符并非是‘不能踏入之地’的含義,畢竟這些古獸并非真能傷人。”
問觞将一聲謝謝壓了回去,問道:“那是什麼?”
“‘難以踏入之地’。”
“區别在哪裡?”
“前者有危險之意,後者則是能不能進來看緣分。”小昧往更深處走去,任由百十古獸從身體的角角落落穿過,“也不知道不歸谷是從什麼時候有的這塊布局,其用意和部署實力真叫人看不懂,又是老弱病殘的走屍,又是睡暈過去的唱戲花臉,現在又來個隻能吓唬人的古獸靈息……還不如完顔城那套母豬下崽式的防禦機制有效。看到現在我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問觞第一次覺得他諷刺的功夫很有一套,似揚實抑,連帶着把完顔城也罵了一通。本着這點敬佩,露出願聞其詳的表情:“哪四個字呢?”
“——恫疑虛喝,虛張聲勢。”
“超了。”問觞提醒道。
小昧朝她擠出一個微笑:“我讀不對音還能數不清數嗎?我能多想出一個詞,難道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問觞配合道:“當然不是。我是覺得很敬佩你,真是文采斐然。”
小昧沒好氣地哼哼兩聲。
神獸圍繞着前行的二人旋轉起舞,問觞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它們想傳達的友好來。回憶了下方才的蠱雕,其實也隻是用喙戳了幾下自己的腦袋而已,本意大約也隻是與她玩鬧。
萬獸齊鳴的場景,對她而言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見了,眼前這些古獸隐隐約約透露出一絲熟悉的感覺來。
她仔細思索了半天,總感覺這場景像在哪裡見過,直到看到不遠處一面巨大的壁畫上,雕刻了一龍一鳳,栩栩如生分外驚豔,越瞅越眼熟,突然間醍醐灌頂:“青龍窟!?”
“你們是青龍窟封在熔流柱裡的神獸!?”
古獸紛紛雀躍地鳴叫起來。
問觞目瞪口呆,一時間竟語無倫次:“你們可以出來了?以後也不用回到熔流柱裡去了?天罰呢?天罰沒有降臨嗎?你們、你們為什麼又會出現在不歸谷?有受傷嗎!?”
一口氣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隻可惜這些神獸隻能咿咿自鳴,并不能回答她的問題。
雖說不能得到答案,但也在心中揣摩一番,也大概有了答案。
若是在天罰來臨之前就已身死,大約不會那麼痛苦。魂魄消失殆盡之前以不歸谷積攢千年的陰氣養之,聚攢魂靈化作自在陰靈,也好過困在咫尺不死不休。
細想過後,問觞漸漸沉默下來。
是怎樣抗住天罰,怎樣追尋萬獸消散的魂魄,怎樣部署好一切,帶着一衆重回不歸谷的呢。
青龍窟一行,是她與風澤杳尋聖物的第一站。偌大的青龍窟裡承載着成百上千根粗壯的熔流柱,每一根熔流柱裡封印着一隻神獸,每一隻神獸都在這逼仄一隅熬過了上千年的歲月。
離開青龍窟前她曾對青龍說,如果能找到兩全之法,定會回來解救神獸們。
隻是一路以來事務繁多,漸漸将這件事情抛之腦後。
默默将這件事情處理的妥善的人,卻沒向她提及半分。
小昧樂道:“搞半天是你老朋友。”
問觞目光移到雕龍畫鳳的壁畫上,出神地望了半天。
這麼久沒有顯形,大約是已經不在了吧。
但是既一同嵌入壁畫中,應該也算冰釋前嫌了吧。
一廂情願、義無反顧的青龍,鳳凰最後到底有沒有讀懂他的心意呢?
時至今日,她還是想告訴鳳凰,齊平并不是值得你托付終生的人,青龍也并非一開始就計劃着拿齊平祭陣。他為了成全你和齊平想用青龍印轉換命數,替你去擋天罰。
可是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将手掌覆蓋在壁畫上,殘存的神獸靈息汩汩傳來。有一瞬間她想借着這點靈意把一切都告訴鳳凰,但是理智告訴自己不可以。
告訴她你看錯了人,死心塌地為了一個隻打算讓你做妾室的凡人害得整個萬獸窟封印千年嗎?
告訴她青龍為她所做的一切,為她擋的天災、為她被抽的龍筋、跪在籠子裡被一衆天神侮辱恥笑嗎?
告訴她因為你的遇人不淑執迷不悟,讓萬獸窟的摯友們如今隻能化作陰靈,無名無分地苟存于世嗎?
不可以。
不可以。
掌心傳來青龍殘存的意念,請求她不要。
都結束了。
所有的悸動、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誤解所有的不可言說,都在二人一同葬刻進壁畫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問觞深深地喘了口氣,默默壓下上湧的情緒,目光落在青龍英武威風的葬刻像上。
無論如何都不忍看她傷心自責的青龍啊,鳳凰最後,看到你的真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