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昧腳步微滞,面不改色地繼續往前走:“你看清楚了?”
“确切無疑。”問觞道,“眼皮上的青筋都抽搐起來了,明顯是要睜眼。還好我反應機敏,趕緊把眼睛閉上了。”
小昧:“?閉誰的眼睛。”
“?”問觞道,“我還能控制他們的眼睛嗎?當然是我自己的。”
小昧低頭震驚地看了她一眼:“你閉自己的眼睛做什麼?你看不見了就代表他們沒睜過眼是嗎??你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是啊。”
小昧簡直要暴走了,回音術都快壓不住了:“所以你告訴我幹嘛?讓我害怕嗎??”
“知會你一聲,後面若是有異樣你好逃跑。”問觞道,“何況剛剛那種情況,我隻能假裝沒看到。我們叽叽喳喳一路,該醒的早就醒了,沒醒或者裝睡的都隻有兩種可能。”
小昧一想有理:“要不就是憋了個大的,要不就是故意放我們走。”
“他沒看到我看他,我沒看到他睜眼,心照不宣,誰都沒有動手的由頭。”說到這稍稍一頓,出聲道,“況且,這兩種可能中,我更傾向于後者。”
“為什麼?”
問觞沉吟片刻,如實道:“直覺。”
聽聞此語,小昧也沉吟片刻:“你的直覺準嗎?”
問觞咧嘴一笑:“講實話,在之前經曆的險境中也沒有過直覺這一說,總是要計較最壞的後果。所以小昧,如果這次我猜對了,你要記一輩子。因為這是第一次。”
小昧被她這番話搞得莫名其妙:“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你要死了?說這種危言聳聽的話?”
問觞笑了一下,搖搖頭。
“走吧,”她微揚下巴示意道,“到盡頭了。”
小昧回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濃霧已經散去,屍林的盡頭在不遠處顯現出清晰的樣貌來。而屍林那端卻被突如其來的耀眼白光籠罩了個遍,從陰冷晦暗的這端望去竟恍如隔世,乃至周遭的一圈景物都被這傾斜的白光映得虛幻起來。
小昧眯着眼詢問:“你能看清楚裡面有什麼嗎?”
問觞搖頭:“看不清。但方才走過的地方,輿圖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隐秘的提示,其中多數輿圖中的倒挂箭頭大約就是指方才的屍林。但是每一張輿圖裡關于屍林之後的路徑标記的都隻有一個,”她回憶了一下,手指緩緩在空中臨摹了一下,“好像是個紅色的禁符……”
話音剛落,不遠處那盛大的、廣泛地散布整個天地間的白光陡然收縮,自中心擰轉成漩渦狀,瞬息之間二人就被一股強大的氣流吸了進去!
巨大的吸力瞬間将二人分離開來,一同陷入深不見底的漩渦裡去!小昧極力伸長胳膊去撈她,大叫:“拉住我!”
問觞咬緊牙關,奮力朝他伸出手。
漩渦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兩人的身體在漩渦中跌跌撞撞起起伏伏,卻是怎麼也夠不上對方。湍急的氣流中,問觞一陣胸悶氣短,費力地喘起氣來。小昧暗罵一聲,随即甩出一條火鞭飛馳出去纏住她的腰,用力一拽将她撈進懷裡!
天旋地轉間,一勒一拽一撞,問觞瞬感胃裡翻山倒海:“……要吐了!”
“出去再吐,”小昧整個把她籠住牢牢鎖在懷裡,頂着撲面而來的飓風眼都睜不開,嘴裡還是惡狠狠的,“敢弄髒我衣服就把你丢出去!”
問觞剛要說這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突然感覺身體從外到裡慢慢滲進一股溫熱的暖流,跟着全身經脈遊走了一遍,胸口的那一團濁氣也漸漸消散開。
溫潤的神火之力從那勒得她快透不過氣的雙臂汩汩傳遞過來。擡頭一看,隻見小昧下颌線緊緊繃住,眉頭緊蹙,神色凝重地盯着前方的光暈,頭發被狂風吹得張牙舞爪。察覺到她的目光後朝下掃了一眼,粗聲粗氣地道:“好點沒?”
七年前在黑雲山上她也是以同樣的視角望着嚴焰,同樣被這樣強勁有力的臂膀禁锢。明明這麼相似的、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兩張臉,此情此景明明就如昔日重現,但是這回卻能清晰地感知到、清晰地将這擁有着千絲萬縷聯系的二人徹底割裂開。
就算是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視角、一樣的聲音和表情,就算是嚴焰真的站在面前,她也能将這二人分清的地步。
像突然被什麼戳中一樣,胸口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沒頭沒腦、迫不及待地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太煽情,幾番衡量終于憋出一句:“你這張臉,其實也還蠻帥的。”
“?”
小昧看了她一眼,罵罵咧咧地道:“有病。我這張臉擱到哪都是絕頂美男子。”
問觞這回承認是自己的确有病,沒有反駁,點點頭笑起來:“确實。”
漩渦深處白光漸漸勢弱,迅猛的罡風迎面而來。問觞回頭望去,視野被突如其來的金光全部占據。
盡頭遼闊,無垠的土地上宛如籠罩層層金光,與白光那端潮濕陰冷的景緻大相徑庭。短暫的光眩暈之後,定睛一瞧,竟發現并非是金光籠罩大地,而是成百上千隻沐浴聖光的神獸共栖此地。
金光浩蕩。
至聖至明。
此情此景,若說是驚世駭俗也不為過。高鳴的凰,潛遊的鲲,漫步的犼……早已消失于洪流的神獸或兇獸濟濟一堂,隻在古籍上見過記載的所有上古獸類,在這片廣闊的土地上暢快恣意地生活。
得以見此盛景,很難不叫人瞠目結舌心生澎湃。問觞愣愣地瞧了半天,直到被小昧的聲音換回思緒。
他難得咂舌:“不歸谷究竟藏了多少好東西,居然把這些奇怪異獸招攬了個遍。上回見他它們還是上萬年前的事了。”
“我記得古籍上曾記載這些異獸時,說早已在大荒時滅絕了,小部分或變幻姿态或銷聲匿迹,早已消失人間萬年之久。”問觞道,“可是為什麼又會出現在不歸谷?不歸谷不是鬼修栖息之地嗎,應與這些神獸氣運犯沖才對。”
小昧觀察着面前的盛景思索片刻,突然哦了一聲。
問觞:“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
小昧重新将她抱起,往神獸栖息地多走了兩步。問觞趕忙阻止:“你幹什麼!”
“這裡面好多都是上古神獸,這世上見過的除了你以外,大概再沒别的修士有這麼好的運氣了。”小昧眼睛一彎,笑眯眯開口,“我帶你離近點看看,這樣等你出去以後還能跟那幾個臭小子炫耀一番。不,何止是他們,全天下的人個個都要瞪大眼珠子聽你炫耀。”
問觞低聲咆哮:“你瘋了!?我為了我炫耀連命都不要了嗎,我在你眼裡是那樣的人嗎?你快停下來!”
别說這些神獸了,就是單拎一隻出來都夠他們喝一壺的了!這一個個龐然大物的,不消一腳就能将這倆芝麻大的人踩死!
再往裡去天上騰飛的蒼龍尾巴都能甩到臉上了,橫沖直撞的梼杌和窮奇繞着邊界線賽跑馳騁,差一點就要突飛二人!問觞頭一次差點忍不住尖叫出來,撲騰着扯他的衣襟:“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
若是面對不歸谷的鬼修,拿出淵魚亮一亮相倒還好說,可眼前這可都是些上古神獸,哪還知道有沒有用!也不知道這些神獸是出于什麼原因出現在這裡,若是被強行困囿,隻怕拿出淵魚要激發它們的怒意,上趕着去找死!
小昧還在不慌不忙地往裡踱步,絲毫不理會,問觞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奈何根本掙脫不了。場内不少異獸已經發現了這兩個異類,紛紛停下了各自的動作,朝他們望去。
問觞腦海裡瘋狂思索起來小昧這麼做的緣由,心中又斷定他不會愚蠢到這麼讓二人置身險境,恍然間想起他方才說“上回見他們還是上萬年前的事了”這句話,突然福至心靈:“這都是你的老朋友?你認識?”
小昧低頭看了她一眼。
問觞期待又忐忑地猜道:“你是上古神火他們是上古異獸,你們是同僚,或者是同窗?”
小昧沒應聲,問觞當他默認,繼續道:“感情非常好的那種?現在還能記得對方的那種?難怪你一點都不害怕呢哈哈,原來是老熟人啊!怎麼不早說呢,害我白白擔心半天!”
小昧直截了當地潑了她一盆冷水:“不是同僚,不是同窗,不是老朋友。壓根不認識。”
問觞揚起的嘴角還僵在臉上,半晌又嗤笑兩聲:“你就愛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問觞一歪頭一閉眼,暈死過去。
小昧叫道:“你幹嘛?”
她淺淺動了下嘴皮子,“聽說神獸不吃死物,我在裝死。”
小昧冷冷道:“神獸也不吃活物。”
走到這一步,問觞也不再掙紮了,瞪着眼睛問他:“你究竟想幹嘛?”
話音剛落,突然一隻巨大的似鳥非鳥、似豹非豹的獨角兇獸張着翅膀疾馳而來,尖銳凄厲的叫聲緊貼着頭皮炸開!問觞一擡頭,那尖喙已經近在咫尺直搗而下!
小昧要死不活地立在原地躲也不躲,也沒有出招應對的打算,然而危險近在咫尺,不管其中有什麼緣故都不能坐以待斃,隻能硬着頭皮迎戰了!
問觞一邊在心中怒罵小昧一邊拔出驚鴻往這兇獸的喙側砍去!正以為要爆發出尖銳的摩擦沖擊聲時,驚鴻竟直挺挺地從兇獸的尖三角尖喙穿了過去!
小昧朝後仰了下脖子,提前在面前禦了層火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