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個狗屁!”
問觞怒火中燒,壓根不願聽它扯淡:“你堂堂三界神火的命,我江南淵擔待不起!”
她在怒号的狂風中反手調轉劍頭,往掌心火焰标記處狠狠一刺!
鋒利無比的劍尖刺破手掌,狠狠嵌進肉裡,挑破了小昧鑽進的那條經脈,真火之氣登時找到了破口,頃刻間噴湧而出!
與真火一同噴湧而出的還有止不住的鮮血,不斷從指縫滑落,滑膩到握都握不住。她卻像不知道疼一樣,直挺挺地把驚鴻拔出來,死死盯着手心血肉模糊的缺口,吼道:“滾出來!!”
可偏偏就是這四下亂竄的真火之氣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朝四周的繭壁一下接一下地沖撞去。她感覺體内頓時湧上源源不斷的澎湃靈力,一股腦地往外冒,洶湧到幾乎招架不住!
巨繭外的陰風似乎在與裡面要掙脫的勢力裡應外合,問觞感覺到一股清晰的力量在外界助她破籠。她心中訝異,沒顧得上探究,隻感覺渾身充脹的靈力在四周撐起了一個越來越大的氣罩,瘋狂地擠壓着厚重的巨繭,直到将其撐爆!
千萬的血藤在頃刻間撕扯飛散,龐大的繭牢刹那間爆破轟炸,鬼怪冤魂的嚎叫在此刻響至巅峰!問觞擡手遮擋四處飛濺的血藤死骨殘骸,被嗖嗖撞擊過來的殘骸劃了數道血痕,皺眉間透過混亂的景象瞧見一抹豔麗的紅色,像血又不是血,倒像是一片紅色的、飄揚的衣裙。
她匆匆看了一眼,複又低頭盯着掌心,伸手虛空一拽,把小昧硬生生揪了出來!
這一處破了口子,神火之力都往此處蹿湧。小昧經受不住神力的流失,被她從就這麼拉了出來!
問觞惡狠狠道:“回頭再找你算賬!”,随即塞入衣襟裡,胡亂撕了截衣袖下來纏住手掌,擡頭仔細去望那處血紅的影子。
她越仔細望,越是瞧不清楚。倒不是這紅色衣袂招招搖有意與她故弄玄虛,估計是自己失血過多頭暈目眩了些,又或是這被炸得焦黑的血藤賊心不死,咿咿呀呀地刻意漂浮在她眼前叫她看不真切。
她掏了兩三顆丹藥塞進嘴裡,胡亂嚼了兩下囫囵吞下,擡手揮開作祟的血藤殘骸,往鮮紅那處多走了兩步。
方才與她在繭牢外邊裡應外合的那股勢力,或許就是來源于此。
她要往那處去時,不死心的殘骸接二連三上來阻撓,被炸碎的頭蓋骨甚至還有力氣去劃她的臉。她揮打幾番都不見它們有退敗之像,被揮飛了還咿咿怪笑,實在可惡。
正驅趕着,她隐隐瞧見那邊紅色的身影似乎揮了揮衣袖,這邊的怪笑便戛然而止了。
不止是怪笑,就連橫加阻攔的血藤和死骨殘骸都消停下來,眼下終于能瞧見一片安甯的花海。問觞便緊步跟上,直到能認清這其實是一個渾身上下都是紅色的女人。
應該說是女鬼。
火發赤衣,血瞳紅唇。
問觞腦海裡瞬間冒出這八個字。
“花鬼修羅?”
女鬼坐在怨蠱花叢中,隻遙遙望着她,看不清表情,且不置一詞。
問觞與她對望片刻,俯身行了個禮。
心中已有八分肯定,又想到方才她的解圍,便也不會吝啬這一個謝禮:“承蒙閣下出手,助在下擺脫險境。”
花鬼修羅愣了一愣,無言半晌,忽然喃喃重複了一句:“在下?”
隔得太遠,問觞沒有聽見,遠遠瞧見她還是沉默的樣子,等待片刻後又道:“小輩誤闖此地,驚擾閣下實屬抱歉。不知閣下可否給小輩指條明路,助小輩……”
“你這樣的人,也會自稱在下?”
這句倒是比方才音量要大上許多。問觞稍稍一愣,不知此話從何而來,笑應道:“那是自然。”
花鬼修羅繼續沉默,又像是遠遠盯着她沉默。問觞又等了半晌,正要再次出口詢問出路時,花鬼修羅突然道:“你走近些。”
問觞心道這可真是求之不得,依言靠近了幾步。隻聽她又道:“再近些。近些。到我跟前來,好好看看我的臉。”
問觞心中生疑,卻也隻得依言去做。不過聽小昧說花鬼修羅長了張迷倒衆鬼的臉,正好借這機會好好欣賞欣賞。
走到她跟前的時候,果真驚豔了一把。眼珠子像打碎的血紅寶石琉璃盞一樣璀璨,嘴唇很飽滿,也是一樣的血紅,美豔到了極緻,也詭異到極緻。尤其是在怨蠱花縱橫的血海花池的映襯下,顯得尤為驚世且駭人。
難怪小昧說受蠱惑的都是鬼修們,常人見了大概也是害怕多于欣賞。
花鬼修羅昂頭看着她,咧嘴道:“如何?”
問觞如實道:“好看。”
花鬼修羅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凝,表情有一絲古怪。
見她這個反應,問觞便又低頭仔細端詳一番,道:“好看的。怎麼了?”
在花鬼修羅的印象裡,從沒有過這個女人這麼平易近人、願意與她低頭說話的時候。
當年也是這樣,她癱坐在人間潮濕陰冷的地面上,而她背對月光站在她身前,她隻能看見她高昂的下巴和冰冷的劍刃,連一個名字都沒能讨到。
她以為她永遠都是這樣。就算是萬衆背離,渾身傷痕,最冷的夜裡一個人坐在屋頂喝悶酒,都不曾有過示弱的時候。
花鬼修羅擡頭看着問觞的臉,突然間恍惚起來。
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份情感。
究竟是怕她、懼她……還是敬畏她,甚至是仰慕她。
她迎着上方誠摯的目光,半晌,自知心中明明朗朗,但還是多問了句:“你是嗎?”
問觞:“什麼?”
“你是不是,散人南淵?”
問觞頓了一頓,随即笑起來:“閣下認得我?不錯,我是江南淵,怎麼了?”
聽到這話,那張美豔到充滿了沖擊性、看似理應跋扈異常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瞬的失神。
“你和她長着一模一樣的臉,但又不像她。”花鬼修羅凝視着她的臉龐,喃喃自語,“她沒有……沒有對我笑過。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總是目中無人的。”
問觞反應了一會兒,末了在心中歎了口氣。
她是有骨氣,但不是傲氣。也不知道上輩子在哪裡得罪過這位女鬼修,竟對她存在這般深的誤解,又或者是自己除祟時候殺伐果決的模樣曾被她有幸見過?隻不過她既然是守護怨蠱花的花鬼,又怎麼能去往人間呢?
原本并不想多做解釋,隻不過聽花鬼修羅的意思似乎對她的印象很不好。這尊大佛又是能助她逃離險境的重要線引,不挽回一下形象怕是諸多不利,于是又道:“閣下定是誤會了,我這人一向謙遜有禮,雖然有時說話不太着調,但……”
聽到她這番解釋說辭,花鬼修羅的臉色居然越來越差,差到問觞說不下去,連忙噤聲:“……呃?”
她不需要她謙遜有禮,也不需要她刻意奉承,她願意看她高高在上,看她不屑一顧的、或是微蹙眉頭的冷淡模樣。
她并不是想求一句好看或不好看的評價,她隻是想叫她好好看看她的臉,看看她能否記起這個隻有寥寥數緣的妖魔魑魅。
隻是很顯然,她在她花團錦簇、或是風塵仆仆的旅途中,隻留下甚為淺淡的一筆。
可她是花鬼修羅,是萬古邪花之王,是方圓百裡最美豔的、最叫人癡迷的赤發鬼,骨子裡的邪性和傲氣是磨滅不了的。她希望她能記住她,她就必須要記住她,她要她的生命裡有她這個人,她要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因此無論是好的印象,還是不好的印象,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她深知這人看不上自己,看不上爛泥裡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惡鬼,知道自己就是披着最絢爛的晚霞來、或是裹挾着最驚豔絕世的皮囊來,也休想叫她垂憐一眼。
她生于黑暗,歸宿便是重歸黑暗,明月隻能肖想,不能染指。但她要她記住她,無論是喜愛還是厭惡,記住就行。
想到這,心中突然湧上一股瘋狂的沖動,幾乎是要魚死網破的、奮不顧身的一股沖動,猛地直腰抓住了問觞手腕:“你究竟記不記得我?”
問觞吓了一跳。
花鬼修羅的表情近乎猙獰起來,血紅的眼珠不死不休地死死盯着她。
關于我記得你你卻記不得我這樣的事情,面對面說起來本就尴尬,可問觞果真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隻是看她這幅模樣大約是很在意這件事,再說不記得鐵定要惹她難過,甚至要惹她暴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好謊道:“……記得一點。”
“記得什麼?”
問觞沒想到還有:“呃……記得與你在某個角落見過。”
“哪個角落?哪裡?”花鬼修羅又湊近了一點。
“……在一個風清月朗的……的某個拐角處……”
“白天還是夜晚?”
問觞總算知道什麼叫當你說出一個謊言的時候,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了。
花鬼修羅的神情越來越猙獰,靠得越來越近,兩顆紅彤彤的眼珠簡直要把她盯穿。可惜後面她實在編不出來了。
風清月朗的白天?還是夜晚?
這要是說錯了,花鬼修羅以為她在耍她,氣急敗壞之下豈不是要把整片怨蠱花池都給掀了?
問觞的視線已經被靠近過來的花鬼修羅完全占據了,若是此時轉移目光難免叫人看出心虛來,隻能硬着頭皮迎接她那詭異豔麗的神情。
随便蒙一個的話還有一半的可能性蒙對,要是在這裡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可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問觞心一橫正打算信口胡扯,花鬼修羅卻突然笑了一聲。
笑得很低,低得叫人毛骨悚然。好像什麼都看破了似的。
她重新坐回去,咧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