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寺廟修行的途中,爹娘接連害病而死。算命老頭經過他家門前時也直搖頭,說他命太硬,要把家裡人克死的。
谷家人怒不可遏,紛紛将他趕走,待思德還俗時前去大張鑼鼓地接風洗塵,一是為了慶祝他修行圓滿,二是都對算命老頭的斷言心有餘悸,想借此沖沖晦氣。
實則隻是他長了一顆百年難遇的赤心。
此心又叫至純之心,難生怨念,難出惡言,不能有恨,不能動情。善良赤誠得太過,因此注定被有心之人利用,注定劫數難逃,牽連族人。
隻是他不知完顔城要他這顆心髒有何用,谷家人也不知道,連二長老臨死前都是迷迷糊糊的。
七年前的除夕夜裡,谷家遭遇完顔城襲擊,一夜之間家族隕落巢傾卵覆,血氣蔓延到整條臨淮街上,比整條街的紅燈籠還要鮮豔,都隻是因為他。
不料真應了算命老頭的話。
谷放一直将他好生看護,死也沒料到變故來得這麼快,居然還是在這樣一個喜慶的日子。時間緊迫他們也沒有解釋的機會,隻能口出惡言,狠心将他趕走。可惜黑甲士兵圍追堵截,嚴速搜查,逼到絕路上隻好對思德下了狠手。
完顔城想找的是思德的至純之心,好在并不認識思德,隻能憑着赤心的氣息搜尋。
谷放幾番權衡,最終打斷了思德的腿,斷了他腿上與赤心相連的那根靈筋。
靈筋一斷,赤心的氣息就斷了。
這根筋脈看似隻聯系着腿和心髒,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一處遭受異動,全身筋脈都要受其影響,痙攣跌宕,抽搐窒息。
情形緊張混亂,谷放痛心下令斷了他連心的筋脈,思德被一哄而上的族人摁到在地亂棍相加,一棒接一棒狠狠敲擊在那矯健亂蹬的雙腿上,直到這雙腿再也沒辦法動彈。
斷了還不止。思德滿臉淚痕,絕望地望着朝他一步一步走來的谷放,從他渾濁的眼裡看到的隻有狠絕。
耳膜轟鳴,傳來一旁族人接連不斷宛如漲潮的斥責,他努力睜開一條眼縫,谷放的影子影影綽綽,他已經快看不清了。耳邊盡是雜音:
“你這個掃把星,害得我們谷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滅,早知道就不該讓你早早地死在襁褓裡!”
“谷家上上下下百十條人命,你怎麼擔當得起?今日就用你這一雙腿為死去的族人賠罪!”
“你這逆子!害人精!最好滾得遠遠的,永遠也不要回谷家!”
“大族長,快快将這災星丢出去!都是他害得我們不死不活地困在這裡!思德絕,從今日起你與我們谷家再無瓜葛,你若再敢踏進谷家一步,我們定要你血債血償!”
…………
思德氣若遊絲地張着嘴,可惜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曾經最親近的人要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他頭上,不知道這些與他一個半大的孩童有什麼關系,難道隻是因為那個算命先生曾斷言他會把家裡人克死,所以今日谷家滅門之事就一定是他的錯嗎?
他最親近的族人們,曾經還信誓旦旦地說要他光耀門楣,為谷家争光,也說過不要計較外界的流言,他們永遠是他最堅強的後盾。可為什麼災禍來臨時,大家又都變得不一樣了呢?
他悄無聲息地流下兩行淚水,眼睜睜看着谷放蹲在他面前,親手斷了他的筋骨。
很疼,疼得他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在這之後就再也沒了意識。
他心道想必南淵閣下當初也是這麼絕望的,她傾心對待的大夏子民們曾将她視作神明一般的感恩戴德,也曾是她堅強的後盾,可但凡隻要做錯了一件事情,神明就會被擊落神壇,飽嘗唾棄,受盡惡毒的詛咒與謾罵。
可現在他才知道,他與江南淵是不同的。他的族人拼死為他鋪路,說着惡毒的語言隻為讓他心甘情願地逃離這是非之地,臨死前還在為他僅僅一線的生機毅然赴死。而江南淵什麼都沒有。
生命的最後一刻,谷家上上下下的老人婦孺,甚至小孩都勇敢地沖向歹人手中的屠刀,隻為他一人謀求生路。
談不上恨,他早就不恨了。但是他也承認在深林裡的那七年,心中并非全無芥蒂。
此時此刻終于得知真相,卻怎麼也釋懷不了。
他緩緩擡手,感受着胸膛裡跳動并不明顯的心髒形神,喉嚨哽咽。
他要拿回來。
拿回他的心髒。他的族人拼死守下的、他的那顆至純之心。
“小昧。”他輕聲道,“你離開完顔城,去找師父。我與你結過契約,能與你形神相連,我若有危險就與你聯系。”
小昧猶豫道:“你要做什麼?”
思德朝它笑了下:“你放心,我若有危險就傳音給你。完顔城内部複雜機關交錯,要是沒有人帶領會難攻許多,師父必定需要你。”
小昧遲疑道:“其實我能與她傳音,隻不過完顔城有一個亂七八糟的屏障限制了我的靈力,沒辦法與她聯系。”
思德一愣,意外道:“什麼意思?為什麼你可以和她傳音?”
小昧歎了口氣:“當初在清聖泉旁,江南淵說你承受住了化靈丹的威力成功将我馴服,實則不是的。你之所以沒有被業火燒得片甲不留,是因為她暗中遏制了我的力量,将我從業火中拉了出來,趁你不在時用你的頭發與我強行結了契約。”
思德呆呆地看着它。
“當時我的烈火入侵了她的身體,她在手臂上劃了道血口子試圖把我逼出來,就在那時我在她身上留了印記。我們神火對人類的血液很敏感,特别是修為高強之人,契主靈力越強我們也越強,因此對率先降服我們的人類有着格外強的靈力羁絆。所以雖然她強行讓你與我結了契約,但我依舊能和她有類似結契的聯系。因此如果不是我的力量在此受了限制,或許她早就知道你在這裡了。”
思德跪在漆黑幽靜的城主殿裡,神思如麻,久久無聲。
小昧輕聲道:“她既讓我保護你,我必說到做到。你要推開我獨自去幹危險的事情,我是一定要攔着你的。”
片刻後,思德深深吸了口氣,盡力穩聲道:“小昧,我不是要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我想去查探一下我的心髒究竟藏在哪裡,他們要我的心髒做什麼、既然要為什麼又遲遲不動手。你的力量被完顔城的結界所制約,待在這裡不一定能幫到我。你去找師父,我遇到危險還能通知你們來救我。”
小昧思忖許久,揣摩着他的心思。
與其說是完顔城位高權重的少宮主,實則被監視約束居多,身邊暗衛眼線一個不少。以至于先前并不是沒有這層想法,但在完顔城這麼久卻什麼都沒探查到。
他這一回如此決絕地說要去查,定然是九死一生,兇多吉少的。